“是，微臣告退。”
李斯听罢，心中虽觉无奈，但得此空隙，也算一件好事。毕竟在他眼下思绪中，诸多事务皆感棘手。
这些积压已久的烦忧，再加上此刻的不安与隐忧，李斯深知，
已非自己所能掌控。
这场无法调和的劫数，终究已成定局。韩非子的命运，早晚而已。
既然如今要相见，也是出于对妃嫔的体恤之心，那自己便不再阻拦了。而眼下这桩大事若能置身事外，倒也算一件好事，可见陛下已听进了自己的劝言，不愿再让他为难。
李斯心中有数，若是旁人出面指点，或许会被误解为削权罢职之举。但眼下的情形不同，加之察言观色、因人施策，总还能寻得几分吉兆。
如此，便不至于生出误会。
待李斯离去后，秦王的心情却并不轻松。
心中不免怅然——本以为这世间终于遇到一个能读懂自己心意之人，若能留在身边，或可成为倾诉心绪的知己。
然而彼此志向相异，终究无法同行；对方态度坚决，也不便强求过多。
秦王对此事自有分寸，自然不会勉强他人所难。
而当李斯返回府邸时，竟见韩非子仍伫立门前。
他心中不禁疑惑：自己方才深夜入宫觐见，原以为韩非定已安歇。
但转念一想，韩非若无心事缠身，又怎会派赵高前来传话？由此看来，对方心中必有挂碍，这才有了此次接触的机会。
只是此刻归府，已是夜深人静。
“为何还未就寝？”
“你这一路奔波，本就未曾好好休息，如今继续熬夜，如何支撑得住？”
见到韩非子的身影，李斯顿时清醒了几分。
其实他并未饮醉，归途夜风拂面，早已吹散了大半酒意，再加上心头烦忧已解，心境也轻快不少。
“或许是尚未得知我所牵挂之事，故而难以入眠。”
“也可能自抵达秦国以来，略有水土不服之感。”
韩非子望着李斯，一时难以揣摩其神情。
他不知此刻李斯究竟处于何种心境，内心虽愿与之共谋大事，可眼前能施展的空间，恐怕极为有限。
“我是特意来探望你的。毕竟先前看你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此言一出，李斯心头微暖。
他虽已有家室，但常年公务繁忙，归家常在深夜，早已习惯不让夫人久候。
这也是一种无声的体贴。
只是被人关怀的感觉，终究令人宽慰，这份温情，谁也无法拒绝。
“你心思敏锐，随我进府吧，我把情况说与你听。原本打算明日再谈。”
李斯并无追问之意。
他知道韩非子此来绝非贸然之举，对方心中自有考量。
如今将这些话说出口，也是出于信任与深思。
只是两人之间，最好还是维持原有的相处方式为宜。
李斯心里明白，过往种种已无法重来，但有些裂痕，尚可慢慢修补。他并不着急，只要彼此能把积压的难题一一化解，便是希望所在。
“好。”
韩非子点头应下，语气中带着认同。
事实上，正因了解李斯为人，他才确信——方才所谓的醉意，不过是托词罢了。
真正清醒的人，从来无需借酒遮掩。
有时候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只需静心观察，便可分辨真假。
一旦内心的矛盾得以释怀，许多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我这次面见陛下，也提到了你想晋见之事。”
“陛下并未反对。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你会频繁入宫觐见了。”
李斯望着韩非子，心中竟有一丝不舍。
这才刚将他接到身边，不过短短时日，便又要分别。
这一次相聚，未免太过短暂。
韩非子听着李斯的话语，内心泛起一阵紧张。
而对方言语未尽，只说一半，加之自己精神疲惫，思绪混沌，竟一时难以设想未来将如何展开。
“李兄，若有什么话，你尽可直言，我皆能承受得住。”
此时的韩非子听着李斯所言，内心早已有所准备，情绪不至于轻易动摇。
“是陛下要你搬去他身边居住了，往后我们相见的机会，恐怕不多了。”
“如此一来，你原先挂心的那些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了。”
“我了解你，若你想见陛下，如今有了这层便利，机会自会多些。”
毕竟计由人设，李斯深知韩非子处事向来独到，在许多事情上的思量与常人不同，因而心底对他仍怀信任。
“只是此事于我而言，终究有些放心不下。平日里多加留意本无大碍，但一旦身处宫禁之中，便需格外谨慎。”
“主要是秦国朝中大臣众多，往来之间，还是少结怨隙为妙。”
“眼下关于韩国的情形，我所知也有限。既然暂无动静，那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只要你与旁人不起争执，对大局而言，也算是一种助益。”
李斯此时心中忧虑重重，不自觉地在与韩非子交谈时，多说了几句。
这些言语，恰恰流露出他对韩非子深切的关切。
韩非子亦察觉，或许正是李斯此刻所表露的种种情状，已让秦王意识到——自己与李斯交往过密，恐有碍其布局。
“这些我都明白，你的话，我已记下了。”
他也清楚，自己继续滞留，只会为李斯徒增麻烦。对方的一片好意，他自然感念于心。
“连你面对一位秦王近侍都如此戒备，我又岂能不引以为鉴？”
“你说得对，无讯即佳音，这本也是我所追求的境况，是我方才心急了些。”
李斯这一句随意之语，却让韩非子心头一震，仿佛点中了他长久以来刻意忽略的心结。
他心中真正所求，原不过如此宁静安然，别无他愿。而近来，他似乎渐渐偏离初衷，反倒将心思过多系于合纵之事上。
“你能明白就好。除此之外，我也再无别的叮嘱了。”
“总之，在八西面前须慎言慎行。你我之间的往来，恐怕陛下早已了然于胸。”
尽管李斯表面镇定，但听到此言，心中仍不免微起波澜。
回想当初携韩非子入秦之时，自己竟从未察觉帝王耳目早已遍布四周。这般无形的监视令人背脊生寒。幸而自己曾向陛下坦陈心迹，因此秦王通常不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然而如今形势，似乎已有所不同。
“好，你既如此说，我自然领会。”
韩非子此刻也明白，自己该做的，大抵已然尽力。倘若秦王早已洞悉一切，自己如今又能如何？
只要韩国尚无剧变，他便不会贸然撞向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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