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
这四个字,像一座无形的泰山,轰然压在水溶的心头。
空气都变得粘稠。
他身为皇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忠顺王爷在朝堂之上的分量。
那不仅仅是皇帝的叔父。
更是宗室之中,唯一手握实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的擎天巨擘。
倘若倭寇之事的背后主使真是他,这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勾结外敌,而是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大案!
水溶的呼吸滞涩了一瞬。
他本能地看向黛玉,想从那张绝美的脸上,寻到一丝与他相同的惊骇。
然而,没有。
黛玉的神情,平静得宛如一泓千年深潭,不起半点波澜。
她只是垂着纤长的眼睫,用一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每一根葱白玉润的手指。
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街边某个阿猫阿狗的名字。
这份极致的冷静,反而让水溶的脊背窜起一股更深重的寒意。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击中了他。
她早就知道了。
这个认知,让水溶瞬间想通了许多事。
从一开始,黛玉的目标就从来不只是江南的倭寇,甚至不只是钱炳坤。
她的剑锋,自始至终,都遥遥指向了京城!
“太傅……”
水溶的声音,透着一股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干涩。
“此事……非同小可。”
“王爷是觉得,这个鬼冢在胡说八道,故意攀咬皇亲?”
黛玉抬起眼,眸光清亮地反问。
“他一个将死之人,攀咬谁都可能,唯独攀咬忠顺王爷,对他没有半分好处,只会让他的下场更凄惨百倍。”
水溶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他确信,鬼冢没有撒谎的动机。
“那就是了。”
黛玉将擦拭干净的帕子整齐叠好,收回袖中。
“既然是真的,那又有什么可‘非同小可’的?”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王爷您比我高,您先顶着。”
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让船舱内那凝固如铁的气氛稍稍松动,却也让水溶哭笑不得。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说笑。
“太傅,你我心知肚明,仅凭一个倭寇头子的口供,根本动不了忠顺王爷分毫。”
水溶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没有铁证,将此事捅到御前,非但扳不倒他,反而会打草惊蛇,引火烧身。”
“我当然知道。”
黛玉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晨曦中渐渐清晰的扬州城轮廓。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捅马蜂窝。”
“而是先把马蜂窝外面的野蜂,给一只只清理干净。”
“你的意思是……”
“忠顺王爷远在京城,他在江南的生意,不可能事事亲为。”
黛玉的思路清晰得可怕。
“必然有一个,或者几个人,替他打理这一切。鬼冢提到的那个‘甄家’,就是我们要找的线头。”
“甄家……”
水溶低声念着这个姓氏,眼中光芒闪烁。
江南甄家,曾是接驾过四次圣驾的百年望族,何等风光。只是近年似乎败落了,没想到,竟与忠顺王爷和倭寇牵扯到了这等灭门大罪里。
“鬼冢能接触的,只是甄家的一个管事。而这个管事背后,必然还有主事人。”
黛玉继续分析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个主事人给钓出来,拿到他与忠顺王府来往的实证。”
“人证、物证,缺一不可。”
“如何钓?”水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将主导权交给眼前这个少女。
黛玉回首,目光轻轻落在了角落里,那个几乎已经变成一尊恐惧雕像的钱炳坤身上。
“这就要再辛苦一下,我们的钱老板了。”
钱炳坤浑身一个激灵,猛地抬头,脸上写满了哀求与惊恐。
“不……不……姑娘……王爷……小人已经……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
他真的怕了,他感觉自己就是一具被丝线操控的木偶,被黛玉一次又一次地推向无底深渊。
“别怕,这次不让你去送死了。”
黛玉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孩童。
“这次,是让你去送钱。”
“送钱?”
钱炳坤和水溶同时愣住。
“对。”黛玉颔首,开始布置她的计划,“王爷,您即刻以钦差的身份,接管扬州防务。然后,对外放出风声,就说龙王湾一战,我们虽剿灭了一股倭寇,但主犯鬼冢却带着一批重要的‘货物’逃脱了。”
水溶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制造鬼冢还在逃的假象?”
“不止。”黛玉的眼底,闪动着狐狸般狡黠的光芒。
“我们还要让钱老板,以‘戴罪立功’的名义,公开悬赏鬼冢的下落。”
“赏金要高,高到让整个江南的江湖势力都为之疯狂。”
她转向钱炳坤,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钱老板,你在运河上经营多年,人脉广博。这笔赏金,就由你来出。同时,你要私下里放出消息,就说你从鬼冢手里,截下了一批价值连城的珠宝,但那份能换来泼天富贵的‘图纸’,还在鬼冢身上。你悬赏他,既是向官府表忠心,也是为了夺回图纸。”
钱炳坤的脑子在飞速转动。
他瞬间就明白了黛玉这条计策的狠毒之处。
这是一石三鸟的绝户计!
第一,它完美解释了钱炳坤为何会出现在龙王湾,以及他之后为何与官府合作。他是为了夺宝,结果被黑吃黑,最后不得不投靠官府以求自保。这个故事合情合理,足以打消所有人的疑虑。
第二,巨额悬赏会搅动整个江南的地下世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吸引到“寻找鬼冢”这件事上,为黛-玉和水溶的下一步行动,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
甄家和忠顺王爷,在得知鬼冢“逃脱”,并且可能泄露了机密之后,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抢在官府之前,找到鬼冢,灭口!
而钱炳坤放出的“图纸”诱饵,更是会让他们心急如焚。他们绝不会让那份可能牵扯到自己的“图纸”落入他人之手。
“甄家一定会动用他们在江南的所有力量来寻找鬼冢。”
水溶接着黛玉的话说了下去,语气中充满了惊叹。
“而我们,只需要张开网,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正是此理。”黛玉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所以,钱老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家,拿出你的万贯家财,当一个为朝廷分忧、慷慨解囊的大善人。演得越逼真越好,越凄惨越好。最好是能让全扬州城的人都相信,你钱炳坤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血本无归。”
钱炳坤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黛玉这是要他散尽家财。
那些他搜刮了一辈子的民脂民膏,到头来,还是要亲手送出去,为她人做嫁衣。
他看着黛玉那张纯净无瑕的脸,心中涌起一股荒谬至极的悲凉。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连底裤都没剩下。
“小人……遵命。”
他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这句话。
……
影卫的秘密训练基地。
午饭时间。
夜枭和他的弟兄们,终于结束了上午那地狱般的训练。
他们一个个累得像脱水的狗,瘫在泥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午饭很简单,一人两个黑面馒头,一碗能照出人影的菜汤。
“操!这他娘的是人吃的?”
一个“水眼”的汉子拿起硬邦邦的馒头,气得直接摔在了地上。
他们过去跟着钱炳坤,虽是刀口舔血,但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山珍海味,大鱼大肉,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啪!”
藤鞭破空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名负责训练的影卫教官,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面前,眼神冷得像冰。
“捡起来。”
“老子不吃!”那汉子梗着脖子,一脸桀骜。
“很好。”
教官点了点头,毫无征兆地一脚,狠狠踹在他的小腿迎面骨上。
“嗷——!”
那汉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抱着腿在地上翻滚。
教官看都不看他一眼,对其他人冷冷说道:
“从今天起,他没有饭吃。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领。”
“谁敢偷偷给他东西吃,同罪。”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剩下的“水眼”成员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彻骨的惊惧。
他们混迹江湖,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管教方式。
这里没有江湖规矩,只有铁的纪律。
夜枭默默地,从泥地里捡起那个沾满尘土的馒头,拍了拍,递给那个倒地的兄弟。
“头儿……”那兄弟眼中含泪,声音哽咽。
“吃。”
夜枭只说了一个字。
他拿起自己的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馒头又干又硬,剌得嗓子生疼。
但他却咀嚼得异常用力,仿佛在咀嚼自己的过去,和那点可笑的尊严。
他知道,想要在这里活下去,想要变得更强,就必须扔掉过去的一切。
他一边吃,一边看向旁边那些真正的影卫。
他们吃着同样的食物,却个个面色平静,进食速度极快,像是在执行一项精准的任务。
吃完后,他们便立刻开始擦拭兵器,或闭目养神,没有一个人在闲聊。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律与专注。
夜枭忽然明白了。
他们和影卫的差距,不仅仅是武功和阵法,更是精神层面的。
他们是散兵游勇。
而对方,是真正的战争机器。
“想学他们的本事吗?”
夜枭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低声问道。
所有人都沉默了,但他们的眼神,却不约而同地燃起了渴望的火苗。
“想学,就把你们那点少爷脾气,都给老子收起来!”
夜枭压低了声音,却字字如铁,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今天起,忘了你们是‘水眼’,你们就是一群新兵蛋子!”
“教官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谁敢再给老子丢人,不用教官动手,我先废了他!”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心头剧震。
他们看着夜枭那张布满汗水和泥污的脸,以及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忽然觉得,跟着这样的头领,或许,真的能闯出一条完全不同的路来。
众人不再言语,默默地拿起手中的黑面馒头,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
这一刻,他们心中那点属于“水眼”的骄傲,终于被彻底碾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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