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天幕之力间接助力，提前将这些耕作技艺传播开来，
他们恐怕也得依循这般路径，组织人力层层推进代田法和施肥之术的普及。
即便眼下暂无需大规模动员，但太子所提——派遣懂农事的青年前往各地郡县担任专职农官，指导百姓耕种的做法，仍极具借鉴意义。
毕竟，谁也无法断言天幕是否会永久存在。
倘若某日天光隐去，教化难再凭虚而传，
那时要想把更先进的农业技术送入千家万户，今日所议的设农官驻地推行之法，无疑是一条切实可行的路子。
在基本确定了推广代田法与肥料应用的整体方略之后，太子扶苏随即转入第二项要务。
“目前工部已制造出数十万件新型农具，涵盖耕作、纺织、灌溉等多个类别。
此外，乌氏君献上的数十万头牲畜，也已悉数移交至太子六部管辖。”
“尽管这些器具与牲畜总数尚不足以满足全国数百万黔首的全部需求，但已具备先行推广的基础条件。”
“此前议定的‘以劳换器’‘以工换畜’原则，相关兑换标准可已拟定妥当？”
说罢，扶苏转头望向户部尚书章邯。
章邯上前一步，拱手回应：“依据民间实情，我部已初步拟定了各项兑换细则。”
“现可供百姓兑换的器具共八类：石磨、楼车、曲辕犁、脚踏纺机、龙骨水车、大转轮筒车、高转筒车，以及水力大纺车。”
“其中，一架石磨定价为三千钱，或由百姓自愿为国开垦荒地二亩，凭此凭证亦可换取一台。”
“楼车亦同价三千钱，或开垦荒地二亩，即可兑换。”
“曲辕犁售价三万钱，或开垦荒地二十亩，亦可置换一台。”
“脚踏式纺织机同为三万钱，或以开垦二十亩荒地相抵。”
“龙骨水车定价一万钱，或开垦七亩荒地作为交换。”
“大转轮筒车五万钱一台，对应开垦三十五亩荒地。”
“高转筒车同样五万钱，或完成三十五亩荒地的开垦任务，便可领取。”
“一架水力大纺车可换取十万钱，或由黔首为秦国无偿开垦七十亩荒地，凭此凭证亦可换得一台。”
“可供黔首兑换的牲畜共有三种：牛、羊、驴。”
“一头成年壮实的耕牛，作价十五万钱；若黔首愿为国开荒百亩，亦可不费一文，换得此牛。”
“一头尚在幼龄的牛犊，则需五万钱，或开垦三十五亩荒地，便可领取。”
“一只健壮的成年羊，定价五万钱，同样可用开垦三十五亩荒地的方式换取。”
“至于小羊羔，价格为三万钱，只需开荒二十亩，也能如数取得。”
“一头体魄强健的成年驴子，标价十万钱，与之等值的是七十亩荒地的开垦劳绩。”
“而尚处幼年的驴驹，作价五万，换算下来也是三十五亩荒地即可兑取。”
“此外，若国家有大型役务急需人力，也可允许黔首以参与徭役的方式换取上述牲畜或农具。”
“但由于各类徭役在规模、强度和工期上差异较大，难以制定统一的折算标准。”
“因此，只有待将来具体徭役实施时，再依实际情况拟定相应的兑换规则。”
听罢章邯所言，太子扶苏轻轻颔首，对这套兑换机制表示认可。
眼下秦国一名普通黔首每亩地的年收成，价值约在五千至六千钱之间。
若想换一台耧车或石磨，相当于要交出半亩地全年的粮食所得。
若是曲辕犁或脚踏纺机这类较贵重的器具，则需付出相当于六亩地的产出。
至于牛羊驴等活物，所需更是高达十几乃至数十亩耕地的全年收成。
如此门槛，对大多数黔首而言几乎无法企及。
寻常百姓一年辛苦，能保全家温饱已属不易，哪来余粮去积攒数亩、十数亩甚至几十亩地的盈余？
真正能做到家中存下这么多粮食的人家，在乡里已可称“富农”。
而这样的富农，在千万黔首之中又有几户？可谓凤毛麟角。
是章邯刻薄寡恩，故意抬高价格刁难百姓吗？
实则不然。
他所定之价，已是极为公允，甚至近乎贴本。
他并不图从百姓身上谋取厚利，只求略收回些制造与饲养成本，稍带些许微利罢了。
要知道，同样的物品若交给民间商贾经手出售，
那些商人至少会在章邯定价的基础上加价两成到二成五。
更有甚者，哪怕再翻三分之一，仍不乏人争相购买——只因这些器具与牲口确实值这个价。
既然东西贵重，百姓又拿不出钱，该如何破局？
答案便是：以劳力换资源，开荒抵偿。
实际上，比起百姓掏钱购买，朝廷更乐见他们以无偿垦荒的方式来获取所需。
因为用钱交易，不过是一次性收益；
而百姓开垦出的土地一旦变为良田，其带来的赋税与产出将绵延不断，惠及长远。
打个比方，就好比一台曲辕犁，市价三万钱。
若单以铜钱交易购入，朝廷所得不过相当于五至六亩良田一年的产出罢了。
可倘若让庶民百姓为朝廷去整治荒地，朝廷最终能获得的却是整整二十亩熟田。
这二十亩熟田往后每年带来的收成，折算下来差不多就是十万到十二万钱。
而且只要有人耕种，这笔收益便年年不断，绵延不绝。
正因如此，章邯与纲成君·蔡泽以及治粟内史等人反复商议后，即便清楚绝大多数黔首根本无力购置这些农具，仍坚持维持高价不变。
其真正用意，并非为了敛财，而是借价格门槛引导百姓选择以劳力代购——通过替朝廷开荒来换取所需的耕牛与器械。
这样一来，国家就能掌握更多可支配的土地资源，将来可用于奖赏征战有功的将士，或作他项要务之需。
此时，太子扶苏又补充说道：“不必等到百姓真的把荒地开垦完毕，才给予他们相应的牲畜和工具。”
“只要百姓愿意应募开荒，便立即与他们订立契约，随即就把所需器具、耕牛交付其手，任其使用。”
此言一出，在场的六部尚书、各司主管皆面露困惑，低头沉吟，一时未能领会其中深意。
章邯思索良久，仍未参透，遂抬头向太子问道：“殿下明鉴，倘若尚未见百姓开垦成效，便提前将耕牛与器具交予他们。”
“万一他们在使用中损毁了物资，或是最终未能完成规定的开荒数量……”
“岂不是既丢了器具，又没换来土地，两头落空？”
太子扶苏环视众人，见诸人神色中皆有类似疑虑，便微微一笑，反问道：“在你们看来，那些耕牛与农具重要，还是已经整治出来的良田更重要？”
“换言之，哪一样更能为秦国带来长远的利益？”
这一问落下，旁边的吏部尚书·纲成君·蔡泽眼中微光一闪，似有所悟。
而章邯略一思忖，也答道：“自然是开垦出的熟田，对国家的长期利益更大。”
太子扶苏点头，继续追问：“那我再问一句——百姓是靠着耕牛和器具的帮助，能更快、更多地开垦荒地？还是徒手劳作效率更高？”
章邯毫不犹豫回应：“当然是有了耕牛与器械助力，开荒的速度更快，开垦的数量也更多！”
此刻，端坐于主位的太子扶苏笑意加深，坦然道出本心：“诚然，那些耕牛与器具本身确有价值，值得珍视。”
“但这份价值，比起成片新开垦的良田而言，实属次要。”
“对秦国来说，最紧要的并非守住几头牛、几件工具，而是在最短时间内，获取最大面积的可用耕地。”
“若坚持要百姓先靠自身之力完成开荒任务，朝廷再行兑付奖励，虽也能达成目标，却可能耗时三年、五年，甚至十年之久。”
“这意味着，秦国也要等上这么多年，才能真正拥有这些土地。”
“但若改为先行提供耕牛与器具，让百姓借助这些便利加速开荒，待任务完成之后，再将这些物资正式赐予他们所有……”
“那么，原本需要十年的工作，或许只需半年、一年，最多两年便可完成。”
“再者，秦国或许只需半年，乃至一年、两年光景，便能实际掌控那些已被开垦成可用农田的荒地。”
“可倘若能早一年、两年，甚至提前三载、五载，乃至十年，就让秦国获得由黔首百姓亲手整治出的大片荒地呢？”
“那秦国从中所得的好处，又该是何等惊人？”
“毫不夸张地说，仅是提早一年所带来之利，便足够抵回当初购置或打造牲畜、农具的全部花费。”
“若提前两年，收益更甚——所得之粮赋，足以支撑秦国再添置原先两倍、三倍的耕牛与器具。”
“至于提前三年、五年所带来的积累之利，更是难以估量，无需赘言。”
“而这，还只是黔首为国开田所带来的直接好处。”
“试想，当百姓手中有了趁手的牲畜和工具，在为国家开垦完指定土地之后，他们是否也会顺势为自己家人多辟几亩荒地来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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