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密了,像扯碎的棉絮,洋洋洒洒落在青石板路上,落在柴门的木棱上,积起薄薄一层白。檐角的冰棱挂得更长,晶莹剔透,风一吹便轻轻晃悠,撞出叮咚的脆响,衬得村子里愈发安静,只林晚家的堂屋里,满是热气与声响。
紫铜暖锅稳稳坐在炭火炉上,炉膛里的炭烧得通红,火星子偶尔噼啪一声跳出来,被林晚伸手拨回去。暖锅的汤底是昨夜就熬上的筒骨汤,炖得奶白浓稠,此刻咕嘟咕嘟滚着,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混着菌菇的鲜、腊肉的咸香,还有炸丸子吸饱汤汁后的焦香,顺着掀开的锅盖往四下漫,裹着炭火的暖意,把窗棂上的霜花都熏得化了。
“晚妹,再添点嫩豆腐进去,小团子爱吃这个。”林强放下劈柴的斧头,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凑到暖锅边闻了闻,眉眼都舒展开,“还是家里的暖锅对味,城里那些铜锅,汤底总少点柴火的香,豆腐也没咱这现点的嫩。”
小团子是林晚小外孙的小名,此刻正扒着暖锅的边缘,小胖手攥着根干净的筷子,踮着脚想戳锅里的炸丸子,被陈悦轻轻抱起来:“慢点儿,烫。等小姨把豆腐煮软了,先给你舀一碗,就着小馒头吃。”
小团子咿咿呀呀地应着,圆溜溜的眼睛还黏在暖锅上,看着里面沉浮的食材——炸得金黄的萝卜猪肉丸沉在锅底,吸满了骨汤的鲜;切得薄透的腊肉片卷着边,在汤里煮得油亮;李叔送的冻豆腐泡在汤里,蜂窝状的孔洞吸足了汤汁,鼓鼓囊囊的;还有林晚一早切的嫩豆腐,颤巍巍浮在汤面,裹着一层淡淡的卤香。
王奶奶坐在火盆边的藤椅上,腿上盖着厚棉毯,手里给小团子织着红绒线的小围巾,针脚细密,嘴里慢悠悠道:“当年你爹在的时候,每到下雪天就煨暖锅,用的是自家养的猪筒骨,熬上大半天,再搁点山里采的榛蘑,比现在还鲜。那时候你和你哥小,就蹲在旁边,等着第一碗汤,烫得直吸溜也舍不得放碗。”
林晚往暖锅里添着切好的嫩豆腐,豆腐块顺着汤面滑下去,在沸水里轻轻晃着,她笑着回头:“我记得哥那时候总抢我的丸子,被娘敲了好几回手,如今倒是知道让着小团子了。”
林强挠挠头,也笑:“那不是小时候嘴馋嘛。现在不一样了,有好吃的,先紧着老人和孩子。”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伴着张婶的大嗓门:“晚丫头,开门咯!我挖了点刚冒头的青蒜,还有自家冻的豆腐,给你添进暖锅,味儿更足!”
林晚忙起身去开门,雪沫子随着开门的风扑进来,落在肩头凉丝丝的。张婶拎着个竹篮,篮里铺着粗布,摆着水灵的青蒜和冻得瓷实的豆腐块,头上裹着的头巾沾了雪,却一点不影响她的热乎劲儿:“我家那口子说,你家暖锅煨上了,非让我送点东西过来,说凑个热闹。这青蒜刚从雪底下扒出来的,嫩得很,切了撒进暖锅,香得很!”
把张婶让进屋,陈悦赶紧递上热乎的甜酒,王奶奶也挪了挪位置,让张婶坐近炭火:“快暖暖手,这雪下了一上午,外头冷得很。”张婶接过甜酒喝了一口,咂咂嘴:“还是你家的甜酒地道,我家那口子昨儿喝了两碗,直念叨着让我跟晚丫头学学。”
说话间,李叔也拎着个陶壶进来了,壶口还冒着热气:“刚温的米酒,自家酿的,度数不高,配暖锅喝,解腻又暖身子。”他把陶壶放在桌上,掀开暖锅的盖子闻了闻,“这汤底熬得够味,我瞅着还缺点火腿,我家还有块去年腌的,我回去切了送来。”
林晚忙拦着:“李叔别忙活了,够吃了,人多热闹就行,不在乎吃多少。”李叔摆摆手:“那哪行,暖锅就得食材多,才叫圆满。我这就回去,几步路的事儿。”说着便转身出门,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
不多时,李叔拎着切好的火腿片回来,薄得透光,红的红、白的白,往暖锅里一放,没一会儿就煮得卷起边,肉香混着骨汤的鲜,香得小团子直拍小手。林晚切了青蒜,撒进暖锅,翠绿的蒜叶浮在红亮的汤面上,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炭火炉的火越烧越旺,暖锅的汤滚得更急了,汤汁咕嘟着,偶尔溅出几滴,落在炭上,滋啦一声,散出更浓的香。屋里的人都围坐过来,林晚给每人盛了一碗汤,先递给王奶奶:“奶奶先尝,看咸淡合不合适。”
王奶奶舀了一勺汤,吹了吹喝下去,眉眼弯成了月牙:“刚好,不咸不淡,就是当年的味儿。这嫩豆腐煮得透,吸了汤,比肉还好吃。”小团子也有了自己的小碗,陈悦给他舀了半勺嫩豆腐和一个小丸子,小家伙用勺子舀着,吃得满脸都是汤汁,逗得一屋子人都笑。
张婶夹了块冻豆腐放进碗里,咬开一口,汤汁顺着嘴角流出来,她忙用手接住,笑着说:“这冻豆腐就是好,吸满了汤,一口下去,鲜到骨子里。城里的冻豆腐都是机器冻的,没咱这自然冻的香。”
林强喝了一口米酒,看着窗外的雪:“记得小时候,下这么大的雪,村里的人都凑到谁家,谁家就煨暖锅,你家拿点丸子,我家拿点腊肉,他家拿点青菜,凑在一起,比过年还热闹。后来进城了,想吃暖锅,要么去馆子,要么自己做,总少了点邻里的热乎气。”
“可不是嘛。”张婶接话,“现在日子好了,各家都不缺吃的,可还是凑在一起吃才香。你看咱这屋,炭火暖,暖锅香,人多,这才是年味儿。”
雪还在下,却渐渐小了些,阳光偶尔从云缝里透出来,落在院外的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檐角的冰棱开始融化,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在雪地里砸出小小的坑。屋里的暖锅还在咕嘟,林晚又添了些白菜和粉条,粉条吸饱了汤汁,软糯又入味,小团子吃了半碗,靠在陈悦怀里,揉着肚子打了个饱嗝,惹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王奶奶看着满屋子的人,摸了摸小团子的头:“以前总怕过年冷清,现在好了,晚丫头在,你哥嫂子回来了,邻里也热乎,这年,过得比往年都踏实。”陈悦握着王奶奶的手:“奶奶放心,以后我们常回来,陪着您和晚妹,热热闹闹的。”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是小栓子带着几个村里的孩子,扒着门缝往里看,眼睛直勾勾盯着暖锅。林晚笑着喊:“小栓子,进来!给你们留了炸糕和丸子,快来吃。”
孩子们欢呼着跑进来,小栓子打头,手里还攥着个雪球,进屋就把雪球放在门外,搓着手凑到炭火边:“晚姐,你家的暖锅太香了,我们在巷口就闻见了!”林晚给每个孩子盛了点丸子和豆腐,孩子们捧着小碗,吃得眉开眼笑,屋里的笑声更浓了,混着暖锅的香气,飘出柴门,飘进深巷里。
雪渐渐停了,太阳露出了脸,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檐角的冰棱化得更快了,水珠连成线,落在地上,汇成小小的水流。暖锅的汤还在滚,食材换了一波又一波,米酒也添了一壶又一壶,屋里的人吃着、聊着,说村里的趣事,说往年的年,说孩子们的调皮,说未来的盼头。
林晚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王奶奶的笑脸,看着哥哥嫂子的热乎劲儿,看着小团子和孩子们的嬉闹,看着满锅的鲜醇,忽然觉得,年味从来不是精致的食材,也不是贵重的年货,而是这炭火红炉的暖,是邻里相赠的情,是一家人围坐的甜,是雪落柴门时,一碗热乎的汤,一口暖心的酒,一句家常的话。
深巷里的香味还在飘,飘过覆雪的墙头,飘过结着冰的井口,飘过村口的老槐树,把团圆的滋味,送进村里每一户人家。暖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像岁月的钟摆,不急不缓,把这冬日的暖,这过年的甜,煮得愈发醇厚,也把这乡村的烟火气,揉进每一个人的心底,温温软软,岁岁年年。
喜欢血蜡封缄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血蜡封缄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