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刚把院门虚掩好,就听见巷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铛声,叮铃铃的,穿透了落雪的簌簌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亮。她回头往巷口望,就看见小石头的哥哥大林,正推着一辆半旧的二八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扫开的石板路上,车后座绑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车把上还挂着一个红绸布包的小包袱,雪花落满了他的肩头和发梢,却遮不住眉眼间的笑意。
“大林回来啦!”林晚扬声喊了一句,声音裹着暖意,穿过飘雪的空气传过去。
大林抬起头,看见站在院门口的林晚,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晚姐!我总算赶回来啦,这雪下得忒大,班车到镇上就停了,我骑了八里地的自行车才到这儿。”
小石头听见声音,从林晚家的灶房里窜出来,扑到大林身边,拽着他的胳膊蹦蹦跳跳:“哥!你咋才回来?我跟晚姐说,要吃你做的干菜包子,晚姐都蒸好一大笼了!”
大林放下自行车,揉了揉弟弟的头,拍掉他身上的雪沫子:“这不是想早点回嘛,路上雪厚,怕摔了,骑得慢。”他转头看向林晚,递过车把上的红绸布包袱,“晚姐,这是我在城里给你带的东西,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林晚接过来,触手温温的,打开一看,是一盒包装精致的点心,还有两包上好的茶叶,都是城里的老字号。她推回去:“你在外头打工不容易,咋还破费买这些?快收着,给叔叔婶子尝尝。”
大林却执意塞回来:“晚姐,你平日里没少照顾小石头和我爸妈,这点东西算啥?再说了,我妈早就念叨了,说你做的干菜比城里啥山珍海味都好吃,我回来前还特地嘱咐,让我跟你学学咋晒干菜呢。”
正说着,张婶和老周叔也闻声过来了,巷子里的邻居像是约好了似的,都凑到了林晚家的院门口,七嘴八舌地问大林路上的情况,又拉着他问城里的新鲜事,热闹的声音把落雪的冷清都冲散了。张婶接过大林的蛇皮袋,往自家院里拎:“快进屋暖暖,我给你煮了姜茶,驱驱寒,晚丫头这儿的干菜炖肉还在灶上煨着,刚添了油豆腐,香得很!”
林晚也笑着招呼:“都进屋吧,灶房里烧着火盆,暖和。我今儿正好打算煨暖锅,大林回来了,正好一起尝尝。”
暖锅是村里过年的老物件,一口粗陶的深锅,中间有烟囱,烧着炭火,底下铺着干菜、笋干、油豆腐,上面码着五花肉、丸子、冻豆腐,再倒上熬好的骨汤,咕嘟咕嘟煨着,能从晌午吃到深夜,越煨越香。林晚的暖锅是奶奶传下来的,陶锅的边缘都磨出了包浆,平日里收在橱柜最里层,只有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来贵客,才会拿出来用。
众人涌进灶房,火盆里的木炭烧得通红,映得每个人的脸都暖融融的。林晚先给大林盛了一碗姜茶,又端出刚蒸好的干菜包子,大林咬了一大口,面皮暄软,馅料里的梅干菜吸足了肉汁,咸香入味,他眯着眼睛叹道:“就是这个味儿!在城里吃了多少馆子,都找不着这么地道的干菜香,晚姐,你这手艺绝了!”
“这哪是我手艺好,”林晚一边忙活,一边笑着说,“是咱自家晒的干菜好。夏末晒雪里蕻的时候,得赶在晴天的晌午晒,翻三遍,晾到半干再收;梅干菜要腌透了再晒,晒到捏起来不粘手,封坛的时候再撒点粗盐,这样存半年都不坏,炖肉的时候吸汁,才够味。”
她一边说,一边从橱柜里搬出那口粗陶暖锅,先在锅底铺了一层泡软的梅干菜,又码上切得厚厚的笋干,再把提前炸好的丸子、煎得金黄的冻豆腐、切好的五花肉片一层层铺上去,最后倒上用猪骨和老鸡熬了一上午的浓汤,撒上几粒枸杞和红枣,把暖锅的烟囱里插上烧红的木炭,不多时,暖锅里的汤汁就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泡,浓郁的香气混着干菜的咸香、肉的脂香,在灶房里弥漫开来。
老周叔凑过来,看着暖锅直点头:“还是这老暖锅吃得舒坦!我年轻的时候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好东西,可总觉得不如咱这土暖锅有味道。你奶奶在世的时候,每年过年都煨这暖锅,那时候我还是个半大孩子,总蹭到你家来,就为了喝一碗暖锅的汤。”
林晚往暖锅里添了一把洗干净的青菜,笑着说:“周叔,今儿就让你好好尝尝,我这暖锅的汤底,是按奶奶的法子熬的,加了点香菇和虾皮提鲜,比往年的更鲜。”
大林坐在火盆边,喝着姜茶,吃着包子,跟邻居们说着城里的事:“城里的馆子也有干菜烧肉,可他们的干菜都是机器烘的,少了咱这太阳晒出来的香气,炖出来的肉总差着点意思。我跟工友们说,咱老家的干菜,晒的时候要沾着晨露,收的时候要带着晚风,那才是真正的乡情味。”
小石头趴在哥哥身边,听得入了迷,时不时插一句:“哥,晚姐的干菜还晒在院角的竹匾里呢,我每天都帮晚姐翻,晚姐说,翻得勤,干菜晒得匀!”
正说着,巷子里又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是邮政所的小李开着面包车过来了,车斗里装着不少包裹,都是在外打工的村里人寄回来的年货。小李探出头喊:“林晚,有你的包裹!还有张婶、老周叔,都有!”
林晚起身出去,小李递过来一个不大的包裹,裹得严严实实的,上面印着城里的邮戳。她拆开一看,是父母寄来的围巾和手套,还有一张纸条,写着:“晚丫头,我们廿四一早出发,路上慢点开,你别惦记,家里的干菜坛封好了,等我们回来一起煨暖锅。”
林晚捏着纸条,心里暖乎乎的,雪花落在脸颊上,也不觉得凉了。她把包裹收进屋,回头看见暖锅里的汤已经滚得更旺了,五花肉的油香渗进干菜里,笋干吸足了汤汁,变得软糯入味,邻居们围着暖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大林给大家分着从城里带的糖,小石头在一旁蹦蹦跳跳地撒欢,灶房里的热气裹着香气,飘出窗户,飘到落雪的巷子里。
张婶盛了一碗暖锅汤,递给林晚:“晚丫头,快尝尝,这汤鲜得很!你爸妈回来肯定也爱喝,咱这巷子里的年味,都熬进这暖锅汤里了。”
林晚接过碗,喝了一口,热汤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到了五脏六腑。汤里有干菜的咸香、骨头的鲜醇、笋干的清甜,还有一丝红枣的甜润,每一口都是熟悉的味道,是从小吃到大的味道,也是乡情的味道。
“大林,你帮我把院角的那坛干豇豆搬进来,”林晚放下碗,对大林说,“我今儿把暖锅煨到半夜,咱边吃边等,等雪停了,咱就一起贴春联,把巷子里的各家各户都贴上,热热闹闹的,等着大伙都回来过年。”
大林应着,起身去搬陶坛,陶坛沉甸甸的,里面装着晒得干透的干豇豆,是林晚秋天晒的,炖肉、炒腊肉都好吃。他搬进来,放在灶边,看着暖锅里翻滚的汤汁,感慨道:“晚姐,还是家里好啊。在城里,就算住再大的房子,吃再贵的饭,也不如在咱这巷子里,围着暖锅,听着乡音,心里踏实。”
老周叔接过话茬:“可不是嘛!咱这巷子,别看小,却藏着最真的乡情。你看这干菜,一坛坛封着的,是咱老百姓的日子,也是咱盼归人的心意。不管走多远,只要想起这干菜香,想起这暖锅味,就知道,家就在这儿,根就在这儿。”
雪还在落,却越下越缓了,细碎的雪沫子落在院角的陶坛上,落在巷口的青石板上,落在每个人的肩头,却盖不住灶房里的暖意,盖不住巷子里的热闹。林晚往暖锅里添了几块红薯,红薯甜糯,煨在暖锅里,吸足了汤汁,又多了一层咸香,是孩子们最爱的味道。
小石头捧着一碗暖锅汤,蹲在火盆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抬头对林晚说:“晚姐,等我长大了,我也不离开咱这巷子,我要跟你学晒干菜,学煨暖锅,让来咱这儿的人,都尝尝咱的乡情味。”
林晚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好啊,那姐姐就等着,等你长大了,咱这巷子里的干菜,就交给你晒,咱这暖锅,就交给你煨。”
夜色渐深,灶房里的暖锅还在咕嘟作响,炭火烧得正旺,映得满室通红。巷子里的灯都亮了,昏黄的光透过雪幕,连成一片温暖的光晕。邻居们还没散,有人唱着村里的老歌谣,有人聊着来年的打算,有人给大林讲着村里这一年的新鲜事,声音混着暖锅的香气,混着落雪的声音,成了这个冬夜最动人的旋律。
林晚靠在门框上,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满是安稳。她知道,这一坛坛干菜,一口口暖锅,一声声乡音,都是刻在骨子里的乡情,是无论走多远,都忘不了的家的味道。雪会停,路会通,在外的人都会回来,而这巷子里的暖意,会一直煨着,等着每一个归人,等着团圆的那一刻。
她转身回灶房,往暖锅里添了一勺骨汤,看着汤汁再次翻滚起来,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腊月的风再冷,落雪的路再长,只要柴门里有暖锅煨着,巷子里有乡情绕着,这个年,就一定是暖的,是圆满的。
喜欢血蜡封缄请大家收藏:(m.aikandushu.com)血蜡封缄爱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