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砚身上,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龙榻,仔细观察着太子的气色、唇色,甚至轻轻翻开他的眼皮查看。
林砚的心跳如擂鼓。他哪里懂得什么高深的医术?他所依仗的,不过是超越时代的、零散的常识和一种基于逻辑的推断。太医院众国手都束手无策,他又能看出什么?
但皇帝那绝望中带着一丝期盼的眼神,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他想到了与太子朱瑾在翰林院那些谈古论今、偶尔也会争执得面红耳赤却又彼此欣赏的日子。那是一个鲜活、有抱负的年轻人,不该如此不明不白地凋零。
他摒除杂念,仔细观察。太子面色惨白,但并非毫无血色,唇色紫绀,指甲末端也带着类似的颜色。他凑近些,隐约闻到太子呼吸中带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这个发现让林砚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苦杏仁味……在某些情况下,会与一种东西关联在一起——氰化物!虽然这个时代不可能有提纯的氰化物,但某些植物,比如苦杏仁、桃仁、枇杷核等,若处理不当或大量服用,其内含的氰苷水解后也会释放出氢氰酸,导致中毒,症状就包括呕吐、呼吸困难、昏迷、皮肤黏膜呈鲜红色或紫绀(因缺氧),严重者呕血、迅速死亡!
难道……不是急病,是中毒?!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若是中毒,那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是针对帝国储君的阴谋!
他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这个发现太可怕,说出来,必将掀起腥风血雨!若判断错误,更是弥天大罪!
“林侍郎,可有所见?”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他的天人交战。
徐阶也目光锐利地看了过来。
林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他不能直接说“中毒”,那无异于引火烧身。他需要引导,需要证据。
他退回原位,跪奏道:“陛下,臣才疏学浅,不敢妄断。只是……观太子殿下面色唇甲之色,似是……气息运行有窒碍之象,非寻常脏腑之疾所能解释。”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描述缺氧症状。
“气息窒碍?”皇帝眉头紧锁,“此言何意?”
“臣……臣曾于杂书中见过类似记载,某些……异物或邪毒入体,会阻塞气息运行于脉络,致使血行不畅,面色唇甲发绀,呕血昏厥。”他谨慎地选择着词汇,“不知太子殿下发病前,可曾食用过何种特别之物?例如……某些果核,或是来路不明的汤药、糕点?”
皇帝眼神一凛,立刻看向旁边侍立的一名东宫近侍太监,厉声道:“说!太子昨夜都用了什么?!”
那太监吓得扑通跪地,磕头如捣蒜:“回……回陛下!殿下昨夜只在宫中用了晚膳,与往常无异。晚膳后……晚膳后喝了碗安神汤,是……是照常例煎的,并无特别啊!”
“安神汤?”林砚立刻追问,“药渣可还在?煎药的又是何人?”
“药渣……按规矩应是倒掉了。煎药的是东宫小厨房的宫女翠珠……”太监颤声回答。
“查!给朕彻查!”皇帝怒吼道,“把那个翠珠给朕拿下!所有接触过太子饮食的人,全部隔离审查!药渣,就算倒进了潲水桶,也给朕捞出来验看!”
命令一下,立刻有侍卫和内廷禁军领命而去,乾清宫内气氛更加肃杀。
徐阶上前一步,对林砚道:“林侍郎,依你之见,若真是……邪毒窒碍,可有解法?”他避开了“中毒”二字,但意思已然明了。
林砚心中苦笑,他哪里知道这个时代如何解氰苷中毒?他知道的理论方法,如亚硝酸钠、硫代硫酸钠等,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臣……不知确切解法。”他老实回答,看到皇帝脸色瞬间阴沉下去,立刻补充道,“但若真是此类症状,首要便是催吐、导泻,尽可能清除体内尚未吸收之毒物!再以大量通用解毒汤剂,如甘草、绿豆等煎水频服,或可……稀释毒性,争取一线生机!”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符合当下条件且不会出大错的保守方法了。催吐导泻是应对不明中毒的通用手段,甘草绿豆也是常见的解毒之物。
皇帝此刻已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立刻下令:“照林侍郎说的办!快!太医院的人呢?滚进来按此法施治!”
一群战战兢兢的太医连忙进来,按照林砚所说的方法忙碌起来。虽然方法简单,但总算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比之前束手无策要好。
林砚退到一旁,看着宫人太医们忙碌,心中却丝毫轻松不起来。如果真是中毒,那下毒之人是谁?目的何在?是冲着太子来的,还是想借此掀起更大的风浪?赵子静背后的势力,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自己,因为今天的“多嘴”,已经被彻底卷入了网中央。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林侍郎,好见识。”
林砚转头,只见徐阶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目光幽深地看着他。
“首辅大人过誉,下官只是侥幸读过几本杂书,胡乱猜测罢了。”林砚谦逊道。
徐阶微微摇头,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是不是胡乱猜测,你知我知。林侍郎,你今日……可是给自己惹了个天大的麻烦啊。”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听不出是警告还是提醒。
“不过,”徐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龙榻上正在被催吐、痛苦蹙眉的太子,又看向殿外阴沉的天色,“或许……这也是你的机会。只是这机会,踩着的是刀尖,下面是万丈深渊。”
说完,他不再看林砚,转身走向皇帝身边,低声劝慰。
林砚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冷汗。徐阶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刚才因提出建议而产生的一丝微弱成就感。
是啊,麻烦。天大的麻烦。
如果太子救不回来,他会不会被迁怒?如果太子救回来了,下毒之人会不会将他视为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
他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缘,而脚下的岩石,正在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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