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的紧张气氛，如同拉满的弓弦，持续了整整一天。太子的情况在催吐导泻后，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好转，至少呕血停止了，呼吸虽然依旧微弱，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断时续，那骇人的紫绀也略微减轻了一些。这微弱的好转，却让皇帝和所有关注此事的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林砚被皇帝特许留在宫中，随时备询，实则也是一种变相的隔离和观察。他待在偏殿一间狭小的值房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低语声，心情复杂难言。
傍晚时分，一名小太监悄悄送来了一些点心和茶水，低声道：“林侍郎，用些点心吧。是……是苏妃娘娘宫里送来的，娘娘说，多谢侍郎今日……出言。”
苏妃？林砚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太子朱瑾的生母早逝，这位苏妃是皇帝的宠妃之一，据说性情温婉，与太子关系尚可。她此举，是单纯的感激，还是另有深意？在这深宫之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别有用心。
他道了谢，却没有动那些点心，只是喝了口清水。在这种时候，谨慎是保命的第一要义。
夜色再次降临，乾清宫依旧灯火通明。林砚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思绪纷杂。他想到了远在旅途的苏婉清和囡囡，不知道“影”是否将她们安全送到了目的地？她们是否也在某个夜晚，如此刻的他一般，感到孤独与不安？
“爹爹……”
他仿佛又听到了女儿那软糯的、带着依赖的呼唤声，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正是因为想要保护这些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才必须在这里，在这权力的漩涡中搏杀。
就在这时，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林砚警惕地睁开眼，却发现来人竟是多日未见的七皇子——不，现在是太子了——朱瑾身边最信任的小太监，小德子。小德子眼睛红肿，显然哭过，但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激动。
“林……林大人！”小德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谢谢！谢谢您！殿下……殿下刚才手指动了一下！太医说，这是好转的迹象！是您救了殿下啊！”
林砚心中一震，连忙将他扶起：“快起来！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非我之功。”他嘴上说着谦辞，但听到太子情况好转，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些。无论出于公义还是私谊，他都希望朱瑾能活下来。
“不！就是大人的功劳！”小德子固执地说，“太医院那些人都没办法，是大人您指出了方向！殿下平日就常跟小的说，林侍郎是有大才的，是真心为朝廷做事的人……若是殿下醒了，定会重重谢您！”
林砚看着小德子真情流露的样子，心中也有些触动。在这冰冷诡谲的宫廷中，这份主仆之情，显得格外珍贵。
“殿下吉人天相，一定会醒的。”林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要保重自己，殿下醒来还需要你伺候。”
小德子用力点头，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又低声道：“大人，您也要小心……宫里……宫里现在说什么的都有。”他不敢多说，行了个礼，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小德子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林砚心湖。宫里说什么的都有？会说什么？说他林砚妄言侥幸？还是……已经开始流传太子是被人毒害的猜测？而他自己，这个指出“邪毒”可能的人，无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果然，第二天清晨，林砚被允许离宫回府休息，等待下一次召见。他刚走出宫门，就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有敬畏，也有隐藏不住的嫉妒和……敌意。
回到林府，林忠立刻迎了上来，满脸担忧：“老爷，您可算回来了！宫里情况如何？您没事吧？” 显然，太子病重、林砚被留宫的消息已经传开。
“我没事。”林砚摆摆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太子情况似有好转。”
他简单说了几句，便问道：“我们之前让查的事情，有进展了吗？”
林忠连忙压低声音：“有了一些眉目。听风阁的人发现，赵子静的一个远房表亲，在通州码头的漕帮里是个小头目，近半年手面阔绰了许多，而且……和几个经常往来东南、背景复杂的海商有过接触。另外，京城‘隆昌’钱庄，背后似乎有赵家的干股，最近资金流动异常，有大笔来路不明的银子进出。”
漕帮？海商？钱庄异常？
这些线索看似零散，却隐隐指向了东南！赵子静一个京官，他的手伸得未免太长了！而且偏偏在这个敏感时刻……
林砚眼中寒光一闪。太子的“急症”，赵子静及其背后势力的活跃，东南的开海之争……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背后是否隐藏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线？
他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冰山一角。
“继续查！重点查那个漕帮头目和‘隆昌’钱庄，特别是他们与东南方向的联系，以及……最近有没有异常的人员或货物调动！”林砚沉声吩咐。
“是，老爷。”
林忠领命而去。林砚独自坐在书房中，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宫里的危机暂时缓解，但宫外的风浪才刚刚开始。太子中毒一事，绝不会就此平息，皇帝必然会追查到底。而他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他现在不仅是徐阶一党的眼中钉，很可能也成了那个下毒暗害太子的幕后黑手的必除目标。
“幽泉”的“摆渡人”让他静观其变，稳住。但现在，情况已经由不得他稳坐了。
他需要主动出击，需要在漩涡彻底将他吞噬之前，找到破局的关键。赵子静，或许就是撬开这铁板一块的第一个突破口。
他铺开纸笔，开始给王伯安写信。有些事，需要在士林清流中，先造起声势。
而他没有察觉到，在林府外墙的阴影处，一个不起眼的身影，正远远注视着林府的大门，如同潜伏的毒蛇，记录着进出的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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