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号的舱室比林砚想象的要舒适。床铺固定,桌椅俱全,甚至有一扇可以透气的舷窗。食物是硬饼干、咸肉干和一种味道怪异的豆糊,但足以果腹。送来的伤药效果不错,清清凉凉,止血生肌。
林砚知道,这暂时的“礼遇”背后,是毫不松懈的监视和审视。门口有固定的守卫,送饭的水手眼神里也带着探究。他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那个疤脸船长罗根的掌握之中。
他需要尽快了解这艘船和这些人的底细,也需要判断自己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他被允许在甲板上一小块区域活动,但有两名水手“陪同”。他借此机会仔细观察。
飞廉号的设计迥异于中式帆船。船体修长,吃水深,有三根桅杆,挂着纵帆,逆风航行能力显然更强。甲板上有几处他看不懂的金属装置,盖着油布。水手们动作麻利,沉默寡言,彼此交流多用简短的口令和手势,纪律严明得像一支军队。
最让他心惊的是,在船尾一处加固的平台,他看到了两门被油布半掩着的、黑沉沉的……火炮!虽然样式与他前世在博物馆见过的早期前膛炮有些不同,但那股金属的肃杀之气绝不会错!
这艘船,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海上武力!
难怪他们能一箭射杀鲨鱼,难怪他们对“海狼帮”不屑一顾。
这些人,绝非善类,但也未必是敌人。关键在于,他们的目的。
下午,他被带到了船长室。
罗根船长坐在一张厚重的木桌后,桌上摊开着海图和几份文件。他换了一身更正式的深蓝色制服,显得更加威严。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类似制服、戴着眼镜、看起来像是文书或学者的年轻人,还有一个身材矮壮、眼神凶悍、腰间挎着两把弯刀的大副。
“林先生,休息得如何?”罗根开门见山,目光如炬。
“多谢船长收留,伤口好多了。”林砚不卑不亢地回答。
“那就好。”罗根身体微微前倾,“那么,林先生,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的真实身份,以及你为何会出现在那片海域,还惹上了‘海狼帮’吗?别再用‘账房先生’那套说辞了,我们不是傻子。”
林砚知道,敷衍的余地已经很小了。他深吸一口气,决定抛出部分真实信息,进行试探。
“在下……确实并非普通账房。”林砚斟酌着词句,“我来自京城,受人之托,前往东南办一件紧要之事。途中搭乘的船只遭‘海狼帮’袭击,只得跳海逃生。”他没有说自己是钦差,也没有提及太子和“幽泉”。
“受人之托?紧要之事?”罗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什么事,值得‘海狼帮’背后的人,下如此血本追杀?甚至动用了军中的制式弩箭和可能流失的震天雷?”
林砚心中一震!对方连震天雷都知道?果然对东南局势了如指掌!
“此事……牵涉甚广,关乎朝廷机密,请恕在下不便详述。”林砚避重就轻,同时反问道,“倒是罗根船长,您和您的船队,似乎对东南海域,尤其是‘海狼帮’及其背后的勾当,异常熟悉?不知……”
“我们?”罗根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我们只是一群追逐利润和知识的‘海上旅人’罢了。我们对这片海域感兴趣,也对任何破坏这里平衡、可能威胁到我们‘生意’的势力,保持关注。‘海狼帮’最近太活跃了,而且拿到了不该拿的东西,做了不该做的事。我们恰好,也在调查他们。”
海上旅人?追逐利润和知识?林砚一个字也不信。但他捕捉到了关键信息——对方也在调查“海狼帮”及其背后势力!而且,似乎将“海狼帮”的行为视作对“平衡”和“生意”的威胁。
这是一个可能的共同点。
“原来如此。”林砚点了点头,“那不知船长可曾听说过……‘鬼哭岛’?”
听到“鬼哭岛”三个字,罗根、旁边的学者和大副,眼神同时一变!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和锐利,没能逃过林砚的眼睛。
“鬼哭岛……”罗根缓缓重复,语气意味深长,“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林先生的目的地,难道是那里?”
“或许有关。”林砚没有否认,“不知船长对那里了解多少?比如……岛上的土着,或者……某种特殊的植物?”
罗根与学者对视一眼,学者推了推眼镜,用流利但同样带口音的官话开口道:“鬼哭岛,暗礁密布,常年迷雾,洋流诡异。岛上确有土着,自称‘鬼面族’,排外且凶悍,擅用毒箭,据守天险。至于植物……”他顿了顿,“那里环境特殊,确实生长着一些外界罕见的物种。林先生具体指的是?”
林砚心中一喜,对方果然知道!“一种可能具有解毒奇效、名为‘还魂草’的植物。”
“还魂草……”学者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未曾听闻此名。不过,鬼面族崇拜一种生长在岛心毒沼深处的‘圣花’,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也伴随剧毒。外人从未成功获取过。”
圣花?起死回生?剧毒?会是“彼岸花”或者“还魂草”吗?
林砚还想再问,罗根却摆了摆手:“林先生,你的问题,我们回答了。现在,该你了。你寻找‘还魂草’,是为了救人?救谁?中的又是什么毒?”
问题回到了林砚身上,而且更加尖锐。
林砚沉默。他不能暴露太子,也不能完全信任对方。
就在气氛有些凝滞时,大副忽然开口道:“船长,我们快到预定汇合点了。‘信天翁号’应该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罗根点了点头,看向林砚:“林先生,我们暂时不会把你怎么样。但你的去留,取决于你是否坦诚,以及……你是否对我们有用。在抵达汇合点之前,你还有时间考虑。现在,请回舱休息吧。”
林砚被送回舱室。他靠在冰冷的舱壁上,心绪翻腾。飞廉号的目的地是与其他船只汇合?汇合后要做什么?他们显然对鬼哭岛和“海狼帮”背后的阴谋有所了解,甚至是冲着这个来的。自己能否利用这一点?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而与此同时,远在江南隐秘山谷中的苏婉清,却迎来了几天来难得的平静时光。
囡囡脚踝的扭伤在“灰隼”提供的药膏和悉心休息下,好得很快。小姑娘恢复了活泼,开始在安全的山谷里探索。她发现了小溪里的透明小鱼,草丛中蹦跳的蚂蚱,还有茅屋后几棵野果树。孩子的笑声,为这个紧张避难所增添了几分生气。
“影”的伤势也在“灰雀”的照料下稳定下来,虽然离痊愈尚早,但已能缓慢活动。他大部分时间依旧沉默,但会坐在茅屋门口,看着囡囡玩耍,偶尔在她差点滑倒或遇到好奇的小动物时,会不着痕迹地挪动一下位置,或者用眼神示意“灰雀”。
苏婉清则主动承担起一部分琐事,帮忙清洗衣物,准备简单的饭食(主要是加热干粮和煮点野菜汤)。她发现,“灰隼”和“灰雀”虽然冷硬,但并非不通人情。他们会默默地吃掉她煮的汤,会在她提水时看似随意地搭把手,会在夜晚值夜时,将篝火拨得更靠近她和囡囡的茅屋。
这日午后,阳光晴好。囡囡采了一小把不知名的野花,蹦蹦跳跳地跑到正在溪边清洗布条的苏婉清面前。
“娘亲,送给你的!好看吗?”囡囡举起花,小脸上满是献宝的喜悦。
苏婉清笑着接过,亲了亲女儿的脸蛋:“好看,囡囡真乖。”她将花别在发髻边,溪水倒映出她虽然憔悴却依旧清丽的容颜,和那几点野花的娇艳。
囡囡看着水中的倒影,忽然小声说:“娘亲,你好像瘦了……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呀?囡囡想爹爹,也想忠爷爷,想家里的小黄狗了……”
苏婉清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借着洗手的动作掩饰泛红的眼眶。“快了,囡囡,等爹爹办完大事,就回来接我们。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她声音轻柔,却带着自己也难以确信的飘忽。
坐在不远处一块大石上闭目调息的“影”,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傍晚,“灰雀”从谷外查探回来,脸色比平时更加凝重。他低声与“灰隼”交谈了几句。
“灰隼”走到苏婉清面前,沉声道:“夫人,情况有变。东南水师近期调动频繁,沿海戒严,似乎在酝酿一次大规模的清剿行动。目标……疑似包括鬼哭岛区域。此外,我们收到风声,除了我们和之前那批追杀者,似乎还有另一股势力,也在寻找夫人和小姐的下落,来路……很神秘,手法老辣。”
苏婉清的心猛地一沉。水师行动?另一股势力?这局面越来越复杂,也越来越危险了。
“那我们……”
“此地暂时仍算安全,但我们需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灰隼”道,“另外,‘上面’传来消息,林侍郎……可能有下落了。”
“什么?!”苏婉清失声惊呼,心脏瞬间被攥紧,“他……他怎么样了?在哪里?”
“灰隼”摇了摇头:“消息不确定,只知他可能未死,但落入了一股不明势力手中,目前位置不明,处境……未知。”
未死!落入不明势力手中!
巨大的希望和更深的担忧同时击中苏婉清,让她一阵眩晕。她扶住旁边的树干,才勉强站稳。
林砚还活着!可是,他在哪里?落在了谁的手里?是敌是友?
囡囡似乎感觉到母亲的异常,跑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小脸担心地问:“娘亲,你怎么了?”
苏婉清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将脸埋在她柔软的发间,声音哽咽:“没事……囡囡,爹爹……爹爹有消息了,他可能还活着……”
“真的吗?”囡囡眼睛瞬间亮了,随即又黯淡下去,“那爹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呀?是不是又被坏人抓走了?”
孩子的直觉,往往最直接,也最残酷。
苏婉清无言以对,只能更紧地抱住女儿。她抬起头,看向“灰隼”和“灰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决绝:“两位先生,请务必帮忙打探林砚的确切消息!无论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灰隼”看着她,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我们会尽力。”
夜幕降临,山谷中篝火再起。苏婉清抱着睡着的囡囡,望着跳跃的火光,心中默默祈祷。
林砚,无论你在哪里,无论面临什么,一定要坚持住!我和女儿在这里,等着你平安归来。
而此刻,在飞廉号上,林砚也做出了决定。他走到舱门前,对守卫的水手说:“请转告罗根船长,我有重要的事情,想与他再做一次交谈。关于……‘海狼帮’背后的雇主,以及……我们或许可以合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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