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三年二月二十,贵阳。
总兵府正堂的铜壶滴漏已指向辰时三刻,秦良玉仍端坐案前。
“四川总兵侯良柱率兵五千,已抵遵义。”马万年指着地图上的标注,“湖广巡抚方孔炤调沅州卫三千,五日内可至镇远。加上祖母带来的白杆兵五千、兄长在安顺的五千,朝廷在贵州可用之兵,已近两万。”
秦良玉的指尖划过乌江:“两万分散四地,若土司联兵,仍显不足。”
“所以祖母要用‘将计就计’。”马万年会意,“示弱于敌,诱其先动。”
马万年略一沉吟:“安位恐怕不敢来。”
“他若敢来,说明洪总督之死确与他无关,朝廷自当厚待。”秦良玉抬眼,“他若不敢来……那便是心里有鬼。”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马祥麟一身戎装踏入堂内,甲胄上还沾着晨露。
“母亲,乌江有变。”他抱拳行礼,语速很快,“昨夜有二十余艘快船试图夜渡,被儿截获。船上都是精壮汉子,虽扮作商贩,但手掌虎口皆有茧,是常年握刀的手。”
“人呢?”
“格杀八人,俘十三人。有两人趁乱投江,生死不明。”马祥麟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这是在领头者身上搜到的。”
腰牌是黄铜所制,正面阴刻“播州宣慰司”,背面却有个细微的凿痕——原本该是杨氏家纹的位置,被人刻意磨平了。
秦良玉接过腰牌,对着光细看:“磨痕很新,不会超过十天。”她转向马万年,“播州杨氏去年被革职后,谁在管事?”
“是杨氏的旁支杨国栋,但此人庸懦,全靠几个老管家撑着。”马万年想了想,“不过杨氏有个女婿叫田景猷,是思州田氏的庶子,据说颇有心计。”
“田家……”秦良玉手指轻叩桌案,“安位去的是铜仁田家,私盐船用的是杨氏的印,现在夜渡的‘商贩’又带着播州腰牌。这三家倒是亲热得很。”
马祥麟冷笑:“要儿说,干脆三路并进,把这几家全剿了!”
“剿?”秦良玉摇头,“贵州大小土司百余家,你剿得完吗?今天剿三家,明天就有三十家联兵反你。朝廷要的是长治久安,不是血流成河。”
秦良玉转头,“万年,你以贵阳府同知名义发告示:即日起清查各土司历年拖欠税粮,但准其分三年补缴。另,朝廷将设‘黔中义学’,凡土司子弟入学满三年者,其家族减税一成。”
马万年眼睛一亮:“这是阳谋。愿送子弟入学者,便是心向王化;不愿者,其心可诛。”
二月二十五,铜仁。
田氏土司府邸建在半山,府墙高两丈,四个角楼可俯瞰全城。后宅书房里,田景猷正对着油灯看一封密信,火光将他瘦削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
“进来。”田景猷将信纸凑近灯焰,看着它卷曲成灰。
进来的是个疤脸汉子,穿着家丁服饰,但走路时下盘极稳。“老爷,贵阳那边有消息了。秦良玉果然中计,真以为洪承畴是安位杀的。现在朝廷要安位亲自去贵阳递降表,水西那几个使者已经回去了。”
“安位什么反应?”
“还没动静。不过……”疤脸压低声音,“咱们在乌江的人传回信,马祥麟这两天查得松了,据说是在等朝廷大军。还有,贵阳贴出告示,要设什么义学,减税招土司子弟。”
田景猷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贵州舆图,手指点在乌江与鸭池河交汇处:“这里,六广河渡口,地势险要。若我是安位,就在这儿‘接待’狼兵。三千人渡河,怎么也得一天一夜。渡到一半时,两岸伏兵齐出……”
疤脸眼睛一亮:“然后嫁祸给谁?”
“播州杨氏不是有腰牌落在马祥麟手里吗?”田景猷眼神阴冷,“杨国栋那个废物,正好拿来顶罪。等朝廷发兵打播州,水西、思州就能趁机坐大。”
“高明!”疤脸想了想,“那安位会配合吗?”
“他会配合的。”田景猷从暗格中取出半块玉佩,“因为他儿子在我手里。”
疤脸看见玉佩,神色一凛:“属下这就去安排。”
三月初一,乾清宫。
朱由检看着舆图上的贵州地形,眉头微皱。王承恩在一旁轻声禀报:“皇爷,秦将军的第三封密奏今早到了。水西安位尚未回应,但水东宣慰司昨日聚兵千余,阻挠官府清丈田亩,伤了三名差役。”
“水东?”朱由检记得这个土司,实力中等,但地处要冲,“是谁在带头闹事?”
“是宣慰使安邦彦的弟弟安邦俊。此人素有勇名,但头脑简单。据锦衣卫密报,三日前有铜仁田家的人与他密会过。”
“田家……”朱由检手指轻敲桌案,“看来秦老将军判断得对,确实有人在背后串联。”
正说着,门外传来沈炼的声音:“影卫指挥佥事沈炼,有西域密奏。”
“进。”
沈炼入内行礼,呈上一封火漆密封的函件。朱由检拆开,扫过几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米喇印到吐鲁番了。”他将信递给王承恩,“李自成收下了千里镜和茶引,允他在城中设‘抚慰使行辕’。倪康已与其接上头。”
王承恩看了信,也露出笑容:“米大人好手段。不过信上说,李自成仍对朝廷心存疑虑,只准他带十名随从。”
“十人够了。”朱由检看向沙盘上遥远的西域区域,“种子已经撒下,接下来就是浇水、施肥,等它生根发芽。西域这盘棋,急不得。”
沈炼这时开口:“陛下,还有一事。甘肃镇夜不收在斋桑泊附近又发现罗刹游骑,这次有百余骑,装备精良,似在测绘地形。”
朱由检神色一肃:“传令孙传庭:加强嘉峪关以西巡哨,但勿主动挑衅。再告诉卢象升,让他从辽东抽五百老兵,调往甘肃集训——专练对付骑兵的战术。”
“臣遵旨。”
沈炼退下后,朱由检独自站在寰宇图前。他的目光从贵州移到西域,又从西域移到北方那片广袤的草原。
三线并举,如履薄冰。
但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不大破大立,不大开大合,而是一城一池地经营,一步一个脚印地推进。用五年打基础,十年见成效,为大明续命百年,也为这片土地上的亿万生灵,争一个长治久安。
窗外春光正好,乾清宫飞檐上的脊兽在日光中投下长长的影子。
而在千里之外的黔中山水间,一场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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