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山官邸的夜,从来不安静。
今晚尤其。
宋大姐的座驾在盘山公路上飞驰,车轮碾过路面上的湿滑,发出焦灼的尖啸。
车内一片漆黑。
她紧裹着貂皮大衣,指尖几乎要抠进柔软的皮革里。
那张保养得宜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只剩下被焦急熬煮过后的灰败。
那双曾在商场和家族里洞察一切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山影。
她手里攥着的不是公文。
是一份清单。
一份足以让任何人眼珠掉出来的“心意”清单。
北宋汝窑天青釉莲花式温碗。
元代倪瓒的《渔庄秋霁图》手卷。
一套十二件的羊脂白玉“十二月花神”佩。
还有一张瑞士银行的本票,上面的金额不大,却能表明态度。
孔家向来是只进不出的,能拿出来一些,就是服软了。
这些是孔家压箱底的一部分,是她亲自掌眼,在乱世中的硬通货。
可她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害怕。
只是丈夫在书房那绝望的咆哮,儿子脸上刺目的掌印,女儿那不知死活的阴阳怪气……
四面八方,局势看着紧张。
财政部透出的风声。
监察院磨刀霍霍的动静。
报纸上那些字字诛心的讨伐。
还有最要命的,美国人那份冰冷得不留余地的抗议照会!
“树大根深?难道是假的不成!”
丈夫的惨笑在她脑中回响,她却没怕过!
孔宋一体,有三妹在,一定不会有最严重的后果。
孔大姐,迫不及待的出来,只不过是做个姿态罢了!
“没有过不去的坎,谁也没本事把孔宋连根刨了!”
车在官邸侧门停稳。
侍从早已肃立等候,面无表情,像山里的石头。
钱永和,这位跟了宋三妹几十年的心腹,亲自等在门廊下,脸上是罕见的凝重,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同情。
“孔夫人。”钱永和的声音压得很低,快步迎上,“夫人正在小书房等您。”
没有寒暄。
态度变了,宋大姐开始有些紧张了。
她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点了点头,将手中那个沉甸甸的紫檀木匣递了过去。
钱永和接过时手腕一沉,眼皮跳了一下,随即默不作声地引着她穿过寂静的走廊。
小书房里暖气很足,却透着股清冷。
宋三妹没在书桌后,而是倚在窗边的沙发里,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
她穿着家常的墨绿色丝绒旗袍,肩上搭着披肩,侧影依旧优雅挺拔。
但宋大姐一眼就看出,妹妹的肩背绷得很紧。
坏了!三妹也生气了!
“大姐。”
宋三妹转过脸,脸上无喜无怒,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
她挥了挥手,钱永和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三妹……”
宋大姐刚一开口,声音就哑了。
她想哭两嗓子,却死死忍住。
在妹妹面前,装腔作势的眼泪最没用,甚至会惹她厌烦。
她走到宋三妹对面的沙发坐下,挺直了背,竭力维持着孔夫人最后的体面。
“我们孔家,这次是栽了。”
“不是栽了。”宋三妹的声音很平,却决绝,“是手伸得太长,被人攥住了腕子,还把刀递到了人家手里。”
宋大姐的脸一下子红的发烫。
“大儿子他……是太莽撞,不知轻重。可那‘通达贸易’……”
“大姐。”宋三妹打断她,目光直刺过来,“到现在,你还觉得只是今侃莽撞,只是一个‘通达贸易’的问题吗?”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起几份文件,又走回来,扔在宋大姐面前的茶几上。
最上面是美国人的抗议照会副本,措辞严厉,宋大姐只看了一眼就感到天旋地转。
下面是几份内部简报的摘要,红笔圈出的字眼触目惊心。
“戴局长密报”。
“建丰同志关切”。
“监察院拟启动调查程序”。
“政学系元老联名质疑”。
每一行字,都烫得她指尖发颤。
“你看看。”宋三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斤,“美国人觉得我们贪得无厌,要断援;戴雨农觉得庸之挖了他的根基,要杀人;太子那边觉得这是旧势力,要开刀;于胡子那帮人,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现在更是群起攻之……”
“大姐,这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庸之去年让你转移资产,今年又沾手美金公债,桩桩件件,哪一件能见光?现在全被人翻了出来,成了递给别人的把柄!”
宋大姐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
孔家所有的事都被扒出来了,这些都是事实。
最后一丝侥幸也灭了。
她带着侥幸,将那份清单连同木匣一起推向宋美龄。
“三妹,我知道……这次是滔天大祸,我们认罚,认打!”
“这些东西……还有瑞士银行那边,我们愿意全部……不,加倍补偿给国家!”
“只求……只求委员长看在多年苦劳的份上,看在我们是一家的份上,给庸之,给我们孔家,留一条活路!”
“哪怕……让他辞官归隐,做个富家翁,我们也认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真带上了哭腔。
她不是知道错了,她是真的怕了!
落井下石的人太多!
宋三妹看着姐姐从未有过的焦急面容,看着她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哀求,心里五味杂陈。
孔家的贪,她怎么会不知道?
可这是她的亲姐姐。
孔宋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孔家若被连根拔起,宋家的声望,她自己的地位,乃至委员长的威信,都会受到无法估量的冲击。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宋大姐快要绝望。
书房里只有姐妹两人压抑的呼吸,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属于哪一方势力的声响。
终于,宋三妹开口,声音里带着决断后的沉重。
“东西,你拿回去。”
宋大姐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以及真正的恐惧。
“不是我不帮你。”宋三妹走到她身边,手轻轻按在她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这个罕见的亲昵动作让宋大姐浑身一震。
“而是这个时候,送再多的东西,落在别人眼里,尤其是落在达令眼里,都只能是罪证,是负隅顽抗,是不知悔改。”
她看着姐姐的眼睛,一字一句。
“现在,唯一能救庸之的,不是这些珍宝美钞。”
“是态度。”
“是认罪伏法的态度。”
“是切割自保的态度。”
“是……壮士断腕的态度。”
宋大姐似乎明白了什么,嘴唇哆嗦着:“美龄,你的意思是……”
“让庸之自己写请辞报告,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所有职务,一并请辞。理由就写身体不适,难堪重任。报告要诚恳,要痛悔,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上。对美金公债的事,可以含糊承认‘失察’,绝不能留下具体把柄。”
“令坎,立刻送走!送去美国,送去瑞士,短时间之内,不许回来!切断在国内任何生意、不要再和任何人扯上关系!”
“至于‘通达’的损失,还有其他能查到的、该退的,一分不少,立刻退赔!姿态要做足,要让人看到孔家‘倾家荡产’也要弥补过错的决心!”
宋三妹的语气越来越快,越来越冷。
“这是我能为你们争取到的最好结局。”
“大姐,你要明白,达令这次……是真的动了杀心。”
“不是看在夫妻情分,不是看在我宋美龄的面子,甚至不是看在孔家昔日的功劳……”
“而是因为,现在不能乱!”
“前线需要美援,党内需要平衡,美国人需要交代!杀了庸之,固然痛快,但引发的震荡,达令也承受不起。”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极复杂的情绪,声音低了下去。
“我会去求他。”
“但成与不成……大姐,你要做好最坏的准备。”
“即便保住了性命和自由,经此一事,孔家……也要沉寂很久了。”
宋大姐呆坐着,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妹妹的话是最后的判决,冰冷,清晰。
辞官、退赔、流放儿子、家族沉寂……
这就是贪婪和狂妄的代价。
她忽然想起丈夫那句“就当个富贵闲人”,此刻听来,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缓缓站起身,对着宋美龄,深深、深深地鞠了一躬。
泪水终于滚落,砸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三妹……孔家……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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