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冰晶一般，砸在陈默的手背上，却烫得他心口一缩。
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没有半分松懈，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唯一浮木。金殿之上，落针可闻，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和彼此剧烈的心跳清晰可辨。
凌清雪没有挣脱。她只是偏过头，不再看他，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泄露了冰封下的汹涌。那身灼目的嫁衣，此刻不再是决绝的象征，倒像是一种无言的桎梏。
御座上的皇帝，目光在撕碎的圣旨、跪地的将军、和那红衣女子之间逡巡。天子之怒并未消散，但更多的是一种帝王罕见的审视与权衡。永定侯世子……不，现在是新科状元、镇北将军陈默，其才其功，方才圣旨已言明。如此年轻俊杰，为一女子当殿撕旨弃官，是狂悖，却也是……
“陈默。”皇帝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听不出喜怒，“你可知，撕毁圣旨，该当何罪？”
陈默深吸一口气，依旧跪得笔直，目光却从未离开凌清雪：“臣，万死不足以赎罪。但求陛下，容臣了却私愿，甘受任何刑罚！”
“了却私愿？”皇帝微微挑眉，视线落在凌清雪身上，“便是为了这位……身着嫁衣，来与你了断恩情的女子？”
“是！”陈默回答得斩钉截铁，“臣三年前莽撞救下她，她为报恩入府督促。臣今日所有，皆因她而来。恩已深重，情根早种。臣不要她报恩，只要她此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毫不掩饰，引得百官又是一阵低哗。
凌清雪身子几不可查地又是一颤。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凌清雪，你报恩已毕，执意离去。陈默却宁舍江山不舍卿。你，当真对他毫无情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凌清雪身上。
她缓缓转过头，苍白的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近乎破碎的清冷。她看着陈默，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与痛楚，看着他那身尚未卸下的染尘玄甲，看着地上那两片明黄的废帛。
许久，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并非……无情。”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那是为何？”皇帝追问。
凌清雪睫羽低垂，掩去眸中复杂情绪：“江湖风波恶，妾身仇家未靖，留在将军身边，只会成为他的负累与破绽。他应有锦绣前程，不应被妾身拖累。恩情既偿，各自相忘于江湖，于他……最好。”
原来如此！
陈默瞬间明白了她那冰冷的决绝之下，藏着的竟是这般心思！不是无情，是怕连累！一股又痛又怒又怜惜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
“愚蠢！”他脱口而出，竟忘了身在金殿，忘了天子在前，“我陈默若是怕被连累，当初就不会救你！若是怕死，就不会去边关搏命！我这三年拼来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觉得配不上我，而是为了能堂堂正正地告诉你，我能护住你！任何风波，任何仇家，我来挡！”
他猛地看向皇帝，重重叩首：“陛下！臣恳请陛下！臣不要官爵，不要赏赐！只求陛下允臣带她离去！此生守卫边疆，戴罪立功，绝无怨言！若她因臣之故有丝毫损伤，臣愿以死谢罪！”
皇帝看着台下这幕，眼神变幻。良久，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好一个莽撞痴儿，好一个冰山美人。”皇帝摇了摇头，语气竟缓和了几分，“凌清雪，你听到了？你这‘为他好’，他可并不领情。”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撕碎的圣旨，又道：“陈默撕毁圣旨，狂悖无礼，本应重处。但念你戍边有功，情有可原……罢了，朕今日便成全你这痴念。”
百官皆惊！
陈默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御座。
凌清雪也愕然抬眼。
“镇国大将军、一等公之爵，朕收回。”皇帝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状元功名，乃你凭才学所得，朕不夺。将军战功，乃你血战搏来，朕亦认。”
“陈默，朕罚你官降三级，暂领偏将军职，即日前往北境苍云关驻守。那里环境艰苦，匪患不绝，正好让你这满腔热血有个去处。戴罪立功，以观后效！”
“至于凌清雪……”皇帝看向她，“你既非无情，他又宁死不放。朕便问你一句，你可愿随他同往？江湖风波，朝廷或可为你斡旋一二。但前路艰险，你二人需自行承担。”
这已是天大的恩典和转圜！
陈默狂喜之下，再次重重叩首：“臣！谢陛下隆恩！臣领旨！万死不辞！”
他立刻转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凌清雪，所有的紧张、期盼、害怕都写在了脸上。
凌清雪看着激动得眼眶发红的陈默，又看向御座上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涟漪层层荡开，再也无法维持平静。
她沉默着，在金殿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妾身，愿往。”
声音依旧清冷，却再无一丝去意。
陈默猛地松了一口气，巨大的喜悦冲垮了所有支撑，他竟觉得腿有些发软，恨不得当场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皇帝看着台下终于不再拧巴的两人，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好笑：“行了，闹也闹够了。退朝吧。陈默，收拾收拾，即日离京。凌清雪，既换了心意，这身嫁衣……也换换吧。”
“臣（妾）遵旨！”
陈默拉着凌清雪，再次叩谢皇恩。
起身时，他紧紧握着她的手，这一次，她没有挣脱。
两人在百官复杂各异的目光中，一步步走出金銮殿。殿外阳光正好，洒落在两人身上，将玄甲照得铮亮，也将那身鲜红的嫁衣，映出了一丝温暖的意味。
前程或许依旧未卜，北境风沙凛冽。
但这一刻，携手而出，便是圆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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