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至，年关的气息日渐浓郁。一场细雪过后，京城银装素裹，家家户户开始洒扫庭除，准备迎新。而在紫禁城的暖阁内，萧景珩正与沈静姝一同听取太子萧靖初关于京畿社学试点及公主萧令仪应对风波两项事务的详细禀报总结。
萧靖初一身常服，立于案前，声音平稳清晰：“……清苑、满城两县五所社学，自开课至今两月有余，共计收录蒙童二百一十七人，其中家境贫寒、以工代‘费’者四十三人。择聘塾师七人，皆能安于教职，每月考评，师生反响尚佳。两县乡绅百姓，初时疑虑已消大半，更有主动捐资助学者。儿臣已命随行官员将各项章程、账目、考评细则整理成册，并附上两地民情反馈及试行中发现的细微问题，可供江南、湖广试点参照修正。”
他顿了顿，继续道：“儿臣离京前，已与礼部、户部协同官员议定，开春后即赴吴县、江夏推广，两地官员已提前派员来京畿‘取经’，准备较为充分。儿臣以为，社学推行之难，首在持之以恒、监管到位，防止其沦为形式或滋生新弊。故建议，需建立定期巡查与州县学政考评挂钩之制，并鼓励地方乡老成立‘学董会’参与监督。”
萧景珩边听边微微颔首，待太子说完，问道：“推行之中，最大感触为何？”
萧靖初沉吟片刻，认真答道：“回父皇，儿臣最深感触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章程条文再完善，落到实处，仍需体察人情、因地制宜。譬如清苑东乡祠堂之事，若强行征用，必生民怨；满城富绅办义学之请，若一概拒之，又失助力。再者，亲眼见乡野孩童读书之艰难与渴望，方知‘教化’二字重逾千钧。儿臣以往读圣贤书，知‘有教无类’，然直至亲见，方真切体会其意义。”
萧景珩眼中露出满意之色，温言道：“你能有此悟，此番辛苦便值了。下去后将所撰册子呈上，朕要细看。开春南下，亦需谨慎，江南士绅势力盘根错节，湖广情形又有不同，要多听取地方干吏之言，灵活处置。”
“儿臣遵旨。”萧靖初躬身应道。
太子退下后，沈静姝才微笑着开口：“靖初这番历练，着实进益不少。言语间少了些书卷气，多了几分沉稳与实际。”
萧景珩握了握她的手，感慨道：“是啊，雏鹰总要自己振翅试飞。社学之事，他能办得如此周全，出乎朕意料。看来，让他多接触实务，确是正道。”他转而问道，“令仪那边，近日如何？风波虽平，朕怕她心里仍存着疙瘩。”
沈静姝笑意更深几分，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陛下放心。令仪非但未存疙瘩，反似经了一番淬炼，行事愈发练达。昨日她还来与臣妾说，经过此事，她更觉女子自立之重要与艰难，打算开春后，在合作社内开设一个‘技艺提升班’，请尚服局退休的绣娘和民间高手，定期教授更精深的技法，并鼓励合作社中手艺好、有耐心的姐妹担任助教，薪火相传。她还琢磨着，能否将‘文翰雅集’系列的经验推广，与翰林院或国子监合作，开发一些蕴含文墨雅趣、适合女子使用的物件花样，不仅限于绣品。”
“哦？”萧景珩颇感兴趣，“这丫头，心思倒是活络。看来，那几句流言，倒逼出她更多本事了。”
“正是。”沈静姝点头，“她还提到，想借鉴社学的‘学董会’思路，在合作社也设一个由资深成员、女先生和自愿参与的官宦女眷组成的‘议事会’，共同商议合作社发展、解决内部问题，让姐妹们更有主家之感。臣妾觉得，这些想法都很好，便鼓励她放手去做。”
萧景珩朗声笑道：“好！朕的女儿，就该有此魄力与见识！看来，咱们这两个孩子，靖初在朝堂乡野间历练仁政，令仪在市井女子中开辟新局，各有天地，相得益彰。”他顿了一下，语气转为温和，“怀瑾那小子呢？最近又鼓捣出什么新花样了？朕看他整天泡在格物院，倒是自得其乐。”
提起幼子，沈静姝眼中满是温柔笑意：“怀瑾和弘毅那两个孩子，近日迷上了‘改良农具’。自打上次从皇家庄园回来，听了老农说稻子易倒、扇车沉重，便念念不忘。做了不少小模型，还请韩振帮忙指点，真弄出个轻便扇车的图样，送到庄园去试用了，据说颇受好评。前几日，韩振还跟臣妾说，怀瑾追着他问各种材料特性，想着能不能做出更轻便又结实的犁铧，那份执着劲儿，颇有乃父当年钻研政事的风范。”
萧景珩听着，脸上不自觉露出慈父的笑容，摇头道：“这小子，心思全在这些‘奇技’上了。不过，能专注一事，亦是福气。他鼓捣的这些，若真能惠及农桑，便是大功德。韩振是个稳妥的，有他看着，朕也放心。”
夫妻二人轻声细语，盘点着儿女们近来的成长与变化，暖阁内炭火噼啪，茶香袅袅，一派温馨宁静。窗外雪光映照，将室内衬得愈发暖融。
良久，萧景珩望着跳跃的烛火，缓缓道：“梓童，你看，靖初的社学，令仪的合作社与学堂，怀瑾的格物助农，还有韩振主持的医塾……这些事，起初看来都只是星星点点，或为兴趣，或为仁心，或为尝试。但如今看来，它们仿佛自有脉络，彼此呼应，都在朝着‘惠民’、‘开智’、‘务实’的方向走。”
沈静姝依偎在他身侧，轻声道：“陛下说的是。这便是‘风化’吧，自上而下，由点及面，潜移默化。孩子们做的这些事，或许一时看不出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正如陛下所说，星火渐燎。当更多乡村响起蒙童书声，当更多女子能凭手艺安身立命，当更实用的农具减轻百姓劳苦，当医学常识得以传播……这一点一滴汇聚起来，便是民智渐开，民生渐裕，便是盛世之基。”
萧景珩将她揽得更紧些，低沉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慨与期许：“是啊，星火渐燎。这江山，这百姓，终究要交给靖初他们。看到他们能如此脚踏实地，心存仁念，朕心甚慰。这个年，注定是个团圆喜庆之年。”
岁末的钟声仿佛已在远处隐约回荡，过去一年的耕耘与收获，风雨与成长，都沉淀为眼前这份实实在在的欣慰与对未来的笃定希望。帝后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窗外的雪，下得愈发安静而绵长，仿佛在为这片土地上悄然发生的、充满生机的变化，覆盖上一层纯净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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