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很久。
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有实质的漆黑流体，包裹着林逸和苏瑶，将他们拖向某个不可知的方向。混沌钥匙在掌心发烫，七情莲台在识海中疯狂旋转，释放出七色神光勉强护住两人的意识。
林逸紧紧抓着苏瑶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刚才那一击的消耗太大。商道神格在对抗林平之的因果反噬时已经受损，现在又要在这片诡异的黑暗空间中维持两人的存在，苏瑶的负担很重。
“坚持住。”林逸低声说，将一部分混沌之力渡入她体内，“我们快到了。”
话音刚落，前方的黑暗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光从缝隙中涌出。
不是温暖的光，也不是刺目的光，而是一种……苍白色的、死寂的光。
然后，两人坠出了黑暗。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
林逸第一时间稳住身形，将苏瑶护在身后，归墟剑意化作黑白剑圈环绕四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然后，他愣住了。
眼前不是想象中的古老遗迹，不是秘境洞天，甚至不是任何符合“空间”概念的地方。
而是一片……废墟的废墟。
如果守门人祖地的废墟还能看出曾经的轮廓——断裂的青铜柱，倾颓的殿宇，焦黑的土地——那么眼前的这片废墟，已经彻底“死”了。
大地是灰白色的，像是燃烧殆尽后的灰烬，踩上去没有声音，连尘埃都不会扬起。天空——如果那还能叫天空的话——是一片粘稠的、缓慢旋转的灰色旋涡，旋涡中偶尔闪过猩红的雷电，却没有雷声，只有一种沉闷的、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放眼望去，视野所及之处，全是类似的景象。
灰白的土地，扭曲的残骸，破碎的法则符文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悬浮在半空，折射出支离破碎的光。
最让林逸毛骨悚然的是，在这片废墟中，他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没有灵气，没有魔气，没有能量流动，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变得模糊——手腕上苏瑶送给他的那枚计时法宝，指针已经彻底停止转动。
“这里是……”苏瑶从林逸身后走出，脸色苍白地环顾四周，“‘归墟’？”
“什么归墟？”林逸皱眉。
“商道传承中有记载——三千世界并非永恒存在，它们也有生灭轮回。”苏瑶的声音有些干涩，“当一个世界彻底死亡，法则崩坏，能量散尽，连‘存在’的概念都开始消散时，它就会坠入‘归墟’。那是万物的终点，是连时间都无法触及的绝对死地。”
她指着那些悬浮在半空的破碎法则符文：
“你看那些符文，它们还在闪烁，还在运转，但已经失去了‘意义’。就像一具尸体还在呼吸，但灵魂早已消散——这个世界已经死了，但它的‘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想起了守门人一族守护的那扇“门”。
父亲说，门后藏着守门人一族守护了数万纪元的秘密。
如果门后连接的就是这样一个“归墟”……
那守门人一族，到底在守护什么？
“找找看。”林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父亲说，门后有娘留下的东西，还有打破诅咒的方法。既然他让我们进来，就说明这里一定有线索。”
两人开始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中探索。
灰白的土地绵延无尽，偶尔能看到一些建筑的残骸——但那些建筑的结构完全超出了林逸的认知。有的像是用纯粹的法则符文堆砌而成，有的则像是某种生物的骨骼凋琢而成，还有的根本就是一团凝固的混沌能量，勉强维持着“墙”的形状。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苏瑶突然停下脚步。
“那里。”她指着前方。
林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灰白大地的中央，有一座相对完整的建筑。
那是一座……祭坛。
通体由漆黑的石材砌成，石料表面流淌着暗红色的纹路，像是干涸的血迹。祭坛呈圆形，直径约十丈，中央立着一根三丈高的青铜柱，柱身刻满了与守门人传承符文类似的文字，但更加古老，更加晦涩。
而在祭坛的台阶上——
坐着一个女人。
林逸的呼吸，猛地停滞。
那女人背对着他们，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长发如瀑般垂至腰际。她的背影很单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已经坐了千万年。
但林逸一眼就认出了她。
三千年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那些早已模糊的画面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黄昏时在院子里做针线活的侧影，受伤时为他上药时温柔的眼神，最后将他推入父亲怀里时决绝的微笑……
“娘……”
林逸的声音哽咽了。
他几乎要冲过去，但苏瑶勐地拉住了他。
“别动！”苏瑶的脸色异常凝重，“你看她的影子！”
林逸一愣，凝神看去——
祭坛台阶上，女人的背影在灰白色的天光下拉出一道影子。
但那影子……不对劲。
正常人的影子应该是黑色的，轮廓与本体一致。
可这个女人的影子，却是猩红色的。
而且影子的轮廓在扭曲、蠕动，像是活物一样在地面上缓缓爬行。更诡异的是，影子的“头”部抬了起来，转向林逸和苏瑶的方向——虽然只是一团扭曲的猩红暗影，但林逸能感觉到，它在“看”他们。
“那不是你娘。”苏瑶咬牙道，“至少……不全是。”
话音刚落。
祭坛上的女人，缓缓转过了身。
林逸看到了她的脸。
确实是记忆中的面容——温婉的眉眼，挺翘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只是那张脸过于苍白，苍白得不似活人，眼角和嘴角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痂。
而她的眼睛……
是空洞的。
没有童孔，没有眼白，只有两个漆黑的窟窿，里面流淌着粘稠的猩红液体。
“逸……儿……”
女人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又像是声带早已腐烂。
“你……来了……”
林逸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握着混沌钥匙的手在颤抖，三千年的思念与此刻的恐惧、恶心、痛苦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碎。
“娘……”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是你吗？”
“是……也不是……”女人——或者说，这个占据了他母亲身体的存在——缓缓站起身。
她的动作很僵硬，像是提线木偶，关节处发出“卡卡”的声响。随着她站起，地面上那个猩红的影子也同步立起，化作一道扭曲的人形暗影，站在她身后。
“我……是你娘……残留的一缕……执念……”女人空洞的眼眶“看”着林逸，猩红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像血泪，“但更多……是‘门’后……那些东西……的容器……”
她抬起手，指向祭坛中央的青铜柱：
“去……那里……”
“你想要的……答桉……都在……”
林逸没有动。
他死死盯着这个女人，盯着她身后那个猩红的影子，盯着她空洞的眼眶里流淌的液体。
三千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化为锋利的刀子，一下下刺穿他的心脏。
但他知道，苏瑶说得对——
这不是他娘。
至少，不是完整的娘。
“我娘……在哪里？”林逸的声音冷了下来，“真正的她，在哪里？”
女人沉默了。
她站在那里，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猩红的血泪流得更多了。
许久，她缓缓开口，声音更加破碎：
“她……已经……‘散’了……”
“三千年前……引爆祖地大阵……她的灵魂……就碎成了……无数片……”
“大部分……消散了……”
“小部分……被我……收集起来……”
“但……不够……”
“永远……不够……”
她突然抬手，猛地插进自己的胸膛！
噗嗤——
五指贯穿血肉，但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更多猩红的液体喷涌而出！
林逸浑身一震，几乎要冲过去，但苏瑶死死抓着他：“那是陷阱！你看她的影子！”
猩红的影子在女人自残的瞬间，猛地膨胀！
它张开“嘴”，发出无声的尖啸，然后化作一道猩红的洪流，顺着女人胸口的伤口钻了进去！
女人的身体剧烈颤抖！
她的脸开始扭曲，皮肤表面浮现出无数黑色的血管纹路，空洞的眼眶里，猩红的液体沸腾般翻滚！
“快……走……”
她的声音变得极其痛苦，像是用尽了最后的力量：
“这是个……陷阱……”
“幽骸……用我的执念……设局……”
“祂要……你的七情道体……”
“要你……自愿……走上祭坛……”
话音未落——
女人的身体猛地炸开！
不是血肉的炸裂，而是某种更加诡异的崩解——她的身体化作无数猩红的碎片，每一片碎片中都浮现出一张扭曲的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哀嚎！
那些碎片在空中汇聚，重新凝聚成一道巨大的、扭曲的猩红身影！
身影高约三丈，完全由流淌的猩红液体构成，表面浮现着无数挣扎的人脸。它的“头”部裂开一道缝隙，像是嘴，又像是眼睛，从中传出幽骸那非男非女的声音：
“林逸……”
“欢迎来到……归墟。”
“这里，是你注定要来的地方。”
“也是你……成为祭品的地方。”
猩红身影猛地扑来！
它所过之处，灰白的土地寸寸龟裂，破碎的法则符文彻底湮灭，连空间本身都在哀嚎！
林逸咬牙，催动混沌钥匙！
灰蒙蒙的雾气从钥匙中涌出，化作一道屏障挡在身前！
猩红身影撞在屏障上，发出刺耳的腐蚀声！雾气与猩红液体互相湮灭，爆发出恐怖的能量风暴！
“苏瑶！”林逸吼道，“去找祭坛！那里一定有线索！”
“那你呢？！”
“我拖住它！”
林逸踏前一步，归墟剑意彻底爆发！
这一次，他没有保留。
七情莲台在识海中旋转到极致，七色神光透体而出，在他身后凝聚成七道巨大的光轮！每一道光轮都代表一种极致的情感——喜、怒、哀、惧、爱、恶、欲！
三千年的磨砺，十七次替死劫难，无数生死之间的感悟……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力量，在这一刻汇聚成最纯粹的一剑！
“归墟——”
林逸双手握剑，剑身黑白二色交融，化作混沌的灰：
“——斩道！”
剑光斩出！
不是斩向猩红身影，而是斩向这片归墟的“天”！
卡察——
灰色天空中的旋涡，被这一剑硬生生劈开了一道裂缝！
裂缝中，涌出了光。
不是苍白死寂的光，也不是猩红诡异的光。
而是……
金色的，温暖的，带着某种熟悉气息的光。
在那光芒中，林逸看到了一个画面——
一个温婉的女子，抱着年幼的他，坐在祖地的老槐树下，轻声哼着歌。
那是他娘。
真正的娘。
而在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那是他爹。
真正的爹。
两人看着怀中的孩子，眼中满是温柔与期待。
然后，画面一转。
还是那棵老槐树，但树下多了一个人。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穿着黑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林霄。
父亲摸了摸林霄的头，又摸了摸林逸的头，然后对两人说：
“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兄弟了。”
“要互相扶持，互相守护。”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都要记住，你们血脉相连。”
画面到此为止。
金色的光芒从裂缝中涌出，照在猩红身影上。
那身影发出凄厉的尖啸，身体开始崩溃、消散，像是积雪遇到了阳光。
而在光芒的最深处——
祭坛中央的青铜柱，勐地亮起了古老的光。
柱身上那些晦涩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浮现、闪烁，最终汇聚成一行清晰的字：
“欲破诅咒，需斩三尸。”
“过去、现在、未来。”
“三尸尽斩，道体自成。”
林逸盯着那行字，脑海中猛地炸开一道灵光。
斩三尸……
过去、现在、未来……
他猛地回头，看向苏瑶：
“我明白了！”
“所谓的‘七情道体献祭’，根本不是要我的命！”
“而是要我用七情道体的力量——”
话未说完。
青铜柱上的光芒突然暴涨！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柱顶冲天而起，贯穿了灰色天空的裂缝，连接到了某个不可知的深处！
光柱中，缓缓降下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枚残缺的玉佩——和林逸记忆中，母亲一直贴身佩戴的那枚一模一样。
第二样，是一柄断剑——剑身布满了裂痕，但依旧散发着凛冽的剑意，那是父亲的本命剑。
第三样，是一张空白的卷轴——卷轴上没有任何字迹，却散发着浓郁的时空法则气息。
三样物品悬浮在光柱中，缓缓旋转。
而在光柱的最上方——
出现了一道门。
不是青铜古门，不是星门，而是一扇纯粹由光构成的门。
门扉紧闭，但门缝中透出的气息，让林逸体内的混沌钥匙疯狂震动！
那扇门后……
有他需要的一切。
“林逸……”苏瑶走到他身边，握住了他的手，“你要去吗？”
林逸看着那扇光门，看着光柱中的三样物品，看着怀中逐渐平息下来的混沌钥匙。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三千年来，第一次真正释然的笑。
“去。”
他握紧苏瑶的手，踏向光柱：
“不去，怎么知道——”
“这操蛋的命，到底能不能改！”
两人踏入光柱的瞬间——
整个归墟，勐地一震。
然后，开始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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