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在眼前铺展。
焦黑的土地,断裂的青铜柱,倾颓的古老殿宇——三千年前守门人祖地覆灭的景象,与林逸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完全重合。只是此刻站在废墟中央的,不是收割者,不是入侵者,而是那张刻在灵魂深处的脸。
父亲。
林平之。
那个在记忆中永远威严而慈爱,会在黄昏时教他练剑,会在受伤时为他上药,会在灭族之夜将他推入逃生通道,自己却转身迎向漫天敌人的男人。
此刻穿着一身黑袍,兜帽已摘下,露出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只是那双曾经温暖的眼睛,如今猩红如血,透着林逸从未见过的冰冷与漠然。
“父亲……”林逸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是你?”
黑袍人——林平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依然保持着摘兜帽的姿势,指尖在微微颤抖。不是恐惧的颤抖,而是某种病态般的兴奋。
“三千年了。”林平之终于开口,声音却让林逸浑身血液冻结——那不是记忆中浑厚温润的嗓音,而是一种嘶哑、破碎、像是无数声音叠加在一起的诡异音色,“逸儿,你长大了。”
“你叫我什么?”林逸后退一步,归墟剑意本能地护住全身,黑白剑气在周身激荡,“你凭什么——”
“凭什么?”林平之笑了。
那笑容扭曲而诡异,嘴角咧开的弧度超出人类极限,露出里面漆黑的牙齿:“凭我是你爹。凭我给了你这条命。凭我三千年前,亲手把你送进逃生通道,自己留下来断后。”
他向前一步。
脚下,焦黑的土地龟裂,裂痕中涌出猩红的雾气——那不是灵气,不是魔气,而是一种林逸从未感知过的、带着浓郁腐朽和疯狂的气息。
“然后呢?”林平之歪着头,猩红的眼眸盯着林逸,“你以为我真的死了?像所有英雄故事里写的那样,壮烈牺牲,尸骨无存?”
他抬起右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胸膛。
噗嗤——
五指穿透黑袍,刺入血肉。
但没有鲜血流出。
从伤口中涌出的,是和林霄身体里一样的——法则符文。金色的、银色的、黑色的符文交织流淌,像是这具身体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具由法则拼凑成的傀儡。
“看见了吗?”林平之的声音带着嘲讽,“和你哥哥一样,我也是个‘容器’。只不过我这个容器……装的东西更多,也更脏。”
苏瑶突然踏前一步。
她手中的算盘已经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枚不断旋转的金色罗盘——那是商道神格的另一形态,能够推演因果,追溯本源。
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林平之,然后……勐地炸碎!
七十二枚碎片迸溅,每一枚都在空中燃烧,化作金色灰烬飘散。
苏瑶脸色一白,嘴角溢出鲜血,却死死盯着林平之:“你的因果线……断过十七次。每一次断裂,都被强行续接,但续接的材料……不是命数,不是魂力,而是……”
她咬牙,一字一顿:
“是别人的‘牺牲’。”
林平之鼓掌。
掌声在废墟中回荡,空洞而诡异。
“不愧是商道神女,残破的神格都能推演到这个地步。”他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欣赏,“没错。我死过十七次——或者说,我这具身体换过十七次‘内核’。每一次都是某个守门人族人,或者某个与守门人有因果牵连的人,自愿或被迫献祭,用他们的魂力、血脉、甚至是存在的‘概念’,来修补我这具破破烂烂的容器。”
他看向林逸,笑容越来越扭曲:
“你知道第一个献祭的是谁吗?”
林逸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不敢想,不愿想,但那个答案已经在脑海中疯狂叫嚣——
“是你娘。”林平之平静地说出了那个答案,“三千年前那场灭族之战,我留下来断后是真的,但死的是你娘。她用最后的力量把我这具残破的身体推出战场,自己引爆了祖地的核心大阵,和三名收割者统帅同归于尽。”
“然后呢?”林逸的声音在颤抖,“然后你就……用她的魂力,活下来了?”
“不是‘活’下来。”林平之纠正道,“是‘存在’下来。我的身体已经死了,灵魂也破碎了大半,但守门人一族的计划需要我继续执行——需要我扮演‘死亡的父亲’这个角色,让你在仇恨和愧疚中成长,在磨砺中觉醒七情道体。”
他顿了顿,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林逸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娘……是自愿的。”
“她说,总得有人活下来,看着你长大。总得有人……在最后时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废墟陷入死寂。
风从断壁残垣间穿过,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林逸站在那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三千年的信念,三千年的坚持,三千年来支撑他在绝境中一次次爬起来的那些记忆——父母的牺牲,族人的遗志,守门人的责任——在这一刻,全部崩塌成碎片。
母亲用命换了父亲的“存在”。
父亲用这种“存在”,参与了一场延续三千年的阴谋。
而自己,从出生起就是这场阴谋的核心——一个被精心培育的祭品。
“所以……”林逸缓缓抬起头,眼中的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你看着林霄被送进影渊,看着我成为明面继承者,看着我们兄弟俩按照设定好的剧本成长、厮杀、互相怨恨……然后,在关键时刻出现,完成最后一步?”
“差不多。”林平之坦然承认,“但有一点你说错了——我没有‘看着’。从你娘献祭那天起,我这具身体里属于‘林平之’的部分就所剩无几了。大部分时间,我只是一具执行命令的傀儡,被幽骸和仙域的高层操控着,完成他们布置的任务。”
他指了指自己猩红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幽骸的‘烙印’。它看着我看到的每一幕,听着我说的每一句话。我现在的意识清醒,是因为林霄刚才用最后的本源炸碎了维度夹层,暂时切断了幽骸的远程操控——但这个状态维持不了多久。”
林逸握紧了手中的混沌钥匙。
那钥匙传来温热的触感,像是在回应他的情绪。
“你告诉我这些,”林逸盯着父亲,“是想让我恨你?还是想让我同情你?”
“都不是。”林平之摇头,“我只是……想让你做个选择。”
他抬起手,指向废墟深处。
那里,一扇青铜古门缓缓从地下升起。
门不大,只有三丈高,表面布满了斑驳的铜锈,但门框上刻着的符文却依然清晰——那是守门人一族最古老的传承符文,每一笔都蕴含着镇压诸天的伟力。
“那是祖地真正的‘门’。”林平之说,“不是投影,不是复制品,就是当年守护的那扇门本身。三千年前祖地覆灭时,它被封印在了废墟最深处,只有双钥合一的力量才能重新唤醒。”
门扉缓缓开启一道缝隙。
缝隙中,涌出的不是混沌之光,不是法则乱流,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呼唤”。
像是血脉深处的共鸣,像是灵魂本源的吸引,像是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召唤。
林逸感到自己手中的混沌钥匙在发烫,体内的七情莲台疯狂旋转,界钥与影钥融合后的那股全新力量在经脉中奔腾咆哮——所有的迹象都在告诉他:
那扇门后,有他需要的东西。
有真相,有答案,有打破一切枷锁的可能。
但也有……未知的危险。
“选择很简单。”林平之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第一,你现在转身离开,我可以用最后的力量替你遮掩气息,让你和苏瑶逃回万界交易所。三个月后,万法大会上,幽骸会亲自降临,将你擒获——但至少,你还能活三个月。”
“第二,推开那扇门。”
他猩红的眼眸盯着林逸,一字一句:
“门后,有守门人一族守护了数万纪元的秘密,有你娘留下的一些东西,也有打破‘七情道体献祭’诅咒的方法。”
“但那里……也有幽骸的本体。”
“你进去,要么找到生路,要么……现在就成为祭品。”
苏瑶勐地抓住林逸的手:“不能进去!这是个陷阱!”
林逸没有动。
他看着那扇青铜古门,看着门缝中涌出的呼唤,看着父亲那双猩红的眼睛。
三千年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涌。
母亲温柔的微笑。
父亲严厉的教导。
林霄转身走向影渊时,那冰冷而麻木的背影。
还有苏瑶——这个陪他走过最艰难岁月,此刻依然紧紧抓着他的手的女人。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情感,最终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垮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
“我选第三条路。”
林逸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林平之皱眉:“没有第三条路。”
“有。”
林逸抬起手中的混沌钥匙,对准那扇青铜古门。
“我先杀了你——”
他猛地踏前一步,归墟剑意、七情莲台、古武罡气、修真灵力、噬界虫茧、以及双钥合一的混沌之力,所有力量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再去推门!”
黑白剑气化作咆哮的巨龙!
七情莲台绽放出七色神光!
混沌钥匙中涌出灰蒙蒙的雾气,所过之处,空间冻结,时间扭曲!
三道力量汇聚成一道贯穿天地的洪流,直冲林平之!
这一击,是林逸三千年来最强的一击!
是融合了他所有修为、所有感悟、所有决意的一击!
林平之猩红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波动。
不是恐惧。
是……欣慰。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不再是扭曲诡异,而是恢复了林逸记忆中的温和与慈爱——虽然只是一闪而逝。
“好。”
林平之轻声说,张开双臂,没有抵抗,没有闪躲,任由那道毁灭洪流将自己吞没。
在光芒彻底淹没视线的最后一刻,林逸看到父亲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三个字。
没有声音。
但林逸读懂了。
那三个字是——
“对不起。”
轰——————!
毁灭洪流吞没了一切。
青铜古门在冲击波中剧烈震动,门缝猛地扩大!
林逸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门中涌出,将他、苏瑶、以及周围的一切,全部拖向那扇门!
“林逸!”苏瑶尖叫着抓紧他的手。
两人被拖入门缝的瞬间,林逸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废墟中央,林平之的身体在光芒中寸寸崩解,化作无数法则符文消散。但在彻底消散前,他的嘴唇又动了动,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一次,林逸也读懂了。
那句话是:
“门后……有你娘……”
然后,黑暗吞没了一切。
青铜古门轰然关闭。
废墟中,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渐渐消散的能量余韵。
而在废墟的阴影里——
另一道黑袍身影,缓缓浮现。
他抬起手,掌心托着一枚闪烁着猩红光芒的水晶球。
球中,倒映着青铜古门关闭的画面。
“进去了。”黑袍人低声说,声音恭敬而狂热,“主上,鱼儿已经咬钩。”
虚空中,传来幽骸冰冷而疯狂的笑声:
“很好。”
“让他在‘那里’好好看看吧。”
“看完了……就该上祭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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