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色的文字悬浮在观测主屏上,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船舱内落针可闻。只有方舟底层能量系统低沉的脉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腐化之怖……”林星语轻声重复着这四个字,星眸中闪过一丝锐光,“他们知道我们遭遇过‘掠夺者’污染。而且用了‘腐化’这个词……很贴切。”
阿木挠了挠头,脸上混杂着警惕和好奇:“‘遗民哨站’?听起来像是还有别的幸存者?‘守望者’……是他们的自称?他们也在漂流吗?为什么找我们?”
顾怀远没有立刻回答。他注视着那组动态变化的坐标数据,又看向执钥者VII调出的、那片与坐标高度重合的、被标记为“高度危险、规则紊乱”的灰色区域星图。危险与未知,几乎是明牌。
“执钥者VII,”他缓缓开口,“分析这条信息本身。发送方式、加密结构、用词习惯……任何能推断出发送者身份、意图、技术水平或当前状态的线索。”
“分析中。”执钥者VII的椭圆平面光芒流转,“信息采用复合加密,外层为通用‘源初’识别码,内层为自定义动态密码,技术层级与方舟数据库记载的‘漂流计划’后期实验性通讯协议有相似性,但更简练且……实用化。用词风格简洁、直接,未发现明显情绪诱导或欺诈性修辞。信息长度短,符合高风险环境下通讯的节约原则。整体评估:发送者具备一定‘源初’技术背景,处于资源有限或隐蔽需求高的环境,意图未知,但直接提及‘火种’、‘钥匙’及‘腐化之怖’,针对性极强。”
顾怀远沉吟片刻,看向林星语和阿木:“你们怎么看?”
林星语走到观测屏前,指尖轻触那行文字,仿佛能感受到其背后的冰冷与沧桑。“邀请我们去一个危险的地方。要么是陷阱,利用我们急需信息和盟友的心理。要么……是真正的求救或试探。他们可能也需要‘火种’或‘钥匙’,或者需要对抗‘腐化’的力量。”
她转头看向顾怀远,眼神坚定:“但无论如何,他们知道‘腐化之怖’。仅凭这一点,就值得我们去接触——哪怕是谨慎的、有准备的接触。我们对那种东西的了解太少了。”
阿木用力点头:“林姐姐说得对!而且,如果是陷阱,我们小心点,打不过还能跑。方舟跃迁挺快的。”他对顾怀远和方舟有着近乎盲目的信心。
顾怀远微微颔首。林星语的分析与他不谋而合。被动等待和盲目漂流,在危机四伏的维度夹缝中并非上策。主动接触可能的风险,获取关键信息,是生存的必须。更何况,对方提到了“火种”和“钥匙”,这绝非巧合。
“执钥者VII,计算前往‘遗民哨站-γ’坐标的跃迁路径、时间、资源消耗及风险评估。同时,以该坐标为起点,搜寻方舟数据库中所有关于该区域及‘遗民’、‘守望者’的关联记录,无论多模糊。”顾怀远下令。
“指令确认。路径计算中……数据库深度检索启动。”
趁着执钥者VII计算的间隙,顾怀远对林星语和阿木道:“我们需要制定一个接触预案。不能直接闯入对方核心区域。抵达后,先在安全距离外观察,尝试建立加密通讯,试探对方虚实。方舟保持随时可跃迁状态。星语,你的‘星契’在信息感知和解析上有优势,届时可能需要你协助判断对方信号的‘真伪’。阿木,你的‘桥梁’之力在应对突发规则冲突时很重要,随时准备。”
两人郑重点头。
很快,执钥者VII给出了计算结果。
“前往目标坐标跃迁路径已规划。需穿越一处中型‘规则风暴’边缘,预计轻微颠簸。总耗时:约六标准时。资源消耗:预计能源储备下降9%,修复资源消耗可接受。”执钥者VII汇报,“风险评估:目标区域规则紊乱,存在多种未知能量反应,方舟隐匿难度增加,遭遇意外冲突概率:中等。”
“关于‘遗民’及‘守望者’的关联记录检索完成。结果:仅有两条模糊记录。”
主屏幕上弹出两条简短的信息。
第一条,来自一份破损的、关于“漂流计划”早期部署的日志片段:“……部分非核心‘播种者’及‘观测员’选择脱离主序列,于边缘星域建立自主据点,称为‘遗民’……其动向不再受中心调度……”
第二条,则是一份更晚期的、来源不明的警报摘要:“……检测到‘守望者’协议信号活跃,坐标多变,行为模式……难以预测,建议各单元保持距离观察……”
“非核心成员脱离主序列建立的自主据点……‘遗民’。”林星语若有所思,“‘守望者’可能是其中某个派系或职责称号?行为模式难以预测……这说明‘织网’或漂流计划中心曾关注过他们,但持谨慎甚至警惕态度。”
“至少不是‘掠夺者’那样的东西。”阿木稍微松了口气,“是自己人……吧?”
“未必。”顾怀远摇头,“脱离主序列,意味着他们可能发展出了不同的理念、技术甚至生存方式。‘难以预测’这个词很微妙。可能是敌非友,也可能是亦敌亦友。但无论如何,他们独立生存了这么久,并且知道‘腐化之怖’,必然有其价值。”
他做出了决定:“执钥者VII,按计划执行跃迁。方舟进入二级戒备状态。抵达目标区域外围后,执行静默潜伏,优先进行被动观测与信号分析。”
“指令确认。跃迁准备启动。预计一标准时后出发。”
决定已下,方舟再次进入跃迁前的忙碌状态。能量流动加速,各个系统进行自检和预热。
顾怀远在光茧中,继续抓紧时间恢复。随着身体机能的逐步回归,他对力量的掌控也越发精细。新生嫩叶的力量不仅在修复,更在适应着方舟内部这种与原生世界截然不同的规则环境。他尝试着将一丝混沌协调之力,与方舟的能量流进行极其细微的同步,发现竟然能略微提升能量利用效率,甚至对护盾的稳定性也有微小的增强。这让他对“协调”之道的未来,有了更广阔的设想。
林星语则在生活区的独立工作台前,整理着近期从钥匙印记中获得的那些破碎画面。她用“星契”之力将这些碎片尽量有序地排列、分析。画面大多古老而模糊:有时是宏伟的、流淌着七彩光芒的“源初”建筑;有时是无数光点(疑似漂流单元)向着黑暗进发的壮丽景象;偶尔,也会闪过一些令人不安的、与暗紫色“腐化”相关的扭曲影子,但一闪即逝,难以捕捉规律。她将有用的信息记录下来,并与方舟数据库进行交叉比对,试图拼凑出更完整的图景。
阿木则在执钥者VII的指导下,进行着更实际的“桥梁”应用训练。他尝试在方舟内部模拟的小范围“规则紊乱”环境中,构建稳定的“能量疏导通道”和“污染隔离滤网”。虽然模拟环境远不如真实险恶,但一次次失败与调整,让他对自身力量的极限和运用技巧有了更深的体会。
一标准时转瞬即逝。
“跃迁准备就绪。”执钥者VII的声音响起。
顾怀远、林星语、阿木再次汇聚在基础维护区。这一次,顾怀远没有完全置身事外,他主动要求执钥者VII将部分非关键的监控和数据流接入他的精神链接,以便在旅途中持续学习和观察。
“启动跃迁。”
熟悉的剥离与拉伸感再次袭来。方舟化作流光,投入未知的航程。
这次跃迁相对平稳,穿越“规则风暴”边缘时只有些许颠簸,远不如之前遭遇潮汐区那般惊险。六标准时的旅程在专注的准备和些许忐忑中度过。
当方舟再次从跃迁状态退出,嵌入相对稳定的维度背景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这里并非绝对的黑暗,也没有浓稠的污染雾气。
但环境绝称不上“正常”。
前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无数破碎的规则碎片、扭曲的空间褶皱、以及缓慢旋转的暗能量漩涡构成的、如同“垃圾场”般的诡异空域。各种颜色的、不稳定的能量流如同霓虹灯带般在碎片间穿梭闪烁,偶尔引发小规模的规则殉爆,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危险的“烟花”。整体的规则场极度混乱且充满“噪音”,仿佛一个巨大的、失灵的规则搅拌机。
这就是数据库记载的“规则紊乱”区。而“遗民哨站-γ”的坐标,就指向这片混乱区域的最深处。
“这地方……能建哨站?”阿木瞠目结舌。这里的规则环境比第三单元残骸所在的污染区还要糟糕,至少那里规则趋向于“死寂”,而这里则是纯粹的、活跃的“混乱”。
“或许正因为混乱,才易于隐藏和防御。”林星语凝视着观测屏幕,“混乱的规则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和屏障。但长期生活在这里……需要极强的适应能力和技术手段。”
“方舟保持最大静默,启动全频段被动监听与广谱规则扫描。尝试在公共频道,以‘漂流单元’身份发送加密问候信号,内容简短,仅包含我方代号及收到邀请。”顾怀远谨慎地下达指令。
“指令确认。”
方舟如同融入背景的阴影,静静悬浮在混乱区域的边缘。一道经过多重伪装和跳转的、强度极低的加密信号,朝着坐标方向发送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没有回应。
只有前方混乱空域中,那些规则碎片碰撞产生的、永不停息的低沉轰鸣与能量闪烁。
十分钟,二十分钟……
就在他们以为对方可能没有接收到,或者故意不回应时——
执钥者VII突然报告:“接收到定向加密回复!信号源:位于混乱区域深处,坐标与预设哨站位置偏差小于0.5%。信号强度:微弱,但稳定。”
“内容?”
主屏幕上浮现新的文字:
“第七漂流单元,确认收到。欢迎来到γ哨站外围。请保持静默,跟随指引信标。注意规避‘噪音’节点与‘褶皱’陷阱。”
文字下方,附上了一串不断变化的、极其复杂的频率编码——正是所谓的“指引信标”。
几乎同时,在观测屏幕显示的混乱空域中,一个极其微弱的、与信标频率同步的淡蓝色光点,在无数杂乱的能量流中,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着,指引出一条蜿蜒曲折的、似乎相对“安全”的路径。
那条路径深入混乱区域,避开了几处能量反应特别狂暴的“噪音”节点和空间扭曲明显的“褶皱”区域。
对方回应了,并且给出了明确的指引。
但这条路径,是真的安全通道,还是通往陷阱的诱饵?
“信标路径进行模拟推演。”顾怀远命令。
执钥者VII迅速进行演算。“路径模拟完成。遵循该信标路径,理论可规避已知的74%高危能量节点与空间陷阱。剩余风险:未知规则扰动及路径终点情况。”
七成四的规避率,不低,但仍有近三成未知风险。终点更是完全未知。
顾怀远、林星语、阿木对视一眼。
“跟不跟?”阿木问。
“跟。”顾怀远沉声道,“但保持最高警惕。方舟引擎预热,随时准备紧急转向或跃迁。护盾功率提升至80%。星语,全程监控信标信号及周围规则环境变化。阿木,准备应对可能的突发性能量冲击。”
“明白!”
方舟再次启动,调整姿态,如同一条小心翼翼的游鱼,循着那微弱却稳定的淡蓝色信标光点,缓缓驶入了那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的规则混乱区。
刚一进入,环境带来的压力陡然增加。
虽然避开了最危险的节点,但无处不在的规则“噪音”依旧不断冲击着方舟的护盾和传感器。船体开始出现轻微的、无规律的震颤。外部影像中,各种颜色的能量流如同飘带般从船体两侧掠过,近处一些细小的规则碎片撞击在护盾上,溅起一圈圈涟漪。
方舟沿着信标指引的曲折路径,在碎片与漩涡的缝隙中艰难穿行。每一次转向都需精确计算,每一次穿越相对平静的“走廊”都让人屏息。
林星语全神贯注,星眸中辉光流转,“星契”之力全力感知着信标的稳定性和周围规则的每一丝异常。阿木则站在顾怀远的光茧旁,调和之力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稳定可能出现的内部能量紊乱。
顾怀远通过链接,同样密切关注着一切。他能感觉到,随着深入,周围的规则混乱度在缓慢提升,但信标指引的路径似乎确实巧妙地在混乱中寻找着脆弱的“秩序脉络”。
航行了约莫一个标准时,穿越了大半个混乱区域。前方的信标光点变得明亮了一些,似乎接近了终点。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侧面一处原本平静的、缓慢旋转的暗能量漩涡,毫无征兆地猛然加速、扩张!漩涡中心,一道漆黑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空间裂隙,骤然撕开!
一股强大到难以抗拒的吸力,瞬间攫住了方舟!船体剧烈倾斜,不受控制地朝着那黑洞般的裂隙滑去!
“警告!遭遇突发性空间褶皱陷阱!吸力超出常规引擎抵抗阈值!”执钥者VII的警报声急促响起。
“是陷阱?!”阿木失声。
林星语脸色煞白,却死死盯着信标信号——那淡蓝色的光点依旧稳定闪烁,指引的方向与吸力方向呈一个锐角!
“不像是陷阱……更像是……这里的‘自然’风险!”顾怀远瞬间判断,“执钥者VII,计算最大推力方向!配合信标指引,尝试挣脱!阿木,稳定船体内部能量场!”
方舟尾部引擎喷口爆发出耀眼的蓝白色光焰,同时侧舷辅助推进器全开,与那恐怖的吸力抗衡!船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金属构件摩擦声刺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粗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能量束,从混乱区域的更深处,精准地射来,并非攻击方舟,而是狠狠击中了那道漆黑裂隙的边缘!
嗡!
裂隙剧烈震颤,扩张趋势一滞,吸力出现了瞬间的减弱!
“是援护射击!”林星语惊呼。
就是这瞬间的机会!
方舟引擎功率全开,配合信标指引的角度,如同挣脱渔网的巨鲸,猛地从吸力边缘强行冲了出来!
船体剧烈摇晃着,重新稳定在信标路径上。
而那漆黑的裂隙在不甘地闪烁几下后,缓缓闭合、消失。那道援助的白光也悄然敛去。
惊魂甫定。
观测屏幕上,信标光点再次闪烁,前方,混乱的碎片和能量流渐渐变得稀疏,一片相对稳定、由某种暗银色材质构成的、如同蜂巢般结构复杂的巨大人工造物轮廓,在视界尽头,缓缓浮现。
“遗民哨站-γ……”
顾怀远喃喃道,目光落在那蜂巢结构表面,一处明显是刚刚发射过能量炮的、尚未完全冷却的发射平台上。
对方出手援助了。
但这究竟是善意的证明,还是为了将“猎物”引入更深处而付出的必要代价?
方舟继续向前,缓缓驶向那片寂静而神秘的蜂巢结构。
在蜂巢的入口处,一个身着简陋改装宇航服、手持某种步枪状武器、身影显得有些单薄的人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第四百四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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