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火光一闪,火绳点燃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张定远的手还举在半空,目光死死盯着谷口的敌军队伍。山本的旗帜已经进入伏击圈中段,主力仍在行进,脚步声连成一片。
就在这时,东侧的喊杀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近,更急。
锣响三声,短促而慌乱。
张定远猛地转头。那边是刘虎负责监视的方向,原本不该有战斗。他立刻明白——小股倭寇提前行动,正在劫村。
火光从林间缝隙透出,映红了半边夜空。惨叫声随风传来,有老人嘶哑的哭嚎,有孩子尖利的尖叫,还有房屋燃烧时木料爆裂的噼啪声。
他站在岩石上没动,手指紧紧扣住剑柄。他知道现在只要一声令下,火铳齐发,就能打垮山谷里的敌人。可一旦开火,整个伏击计划就会暴露。山本会立刻撤退,甚至反扑,后续援军来不及赶到,潮州百姓将彻底陷入绝境。
一名火铳手扭头看向东边,嘴唇发白。另一个士兵握着长枪的手在抖。
张定远猛然抬手,掌心向下压。
“各就各位!谁动斩谁!”
声音不高,却像铁锤砸在地上。所有人立刻低头趴好,没人再敢抬头。
他闭眼三息,再睁眼时眼神已变。不能乱,大局为重。
他迅速招来传令兵:“去把刘虎叫回来!带十名精锐,五具火铳,立刻驰援东面村落!”
传令兵刚要开口,张定远挥手打断:“只许拖,不许追!救下百姓就退入林中固守,等我号令再动!”
传令兵转身就跑。
不到一盏茶时间,刘虎从林间冲出,铠甲沾满泥水,脸上全是汗。他直接跪在岩石前:“将军!东边三个村子起火,倭寇正在杀人抢粮!”
张定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带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
刘虎抬头,眼睛通红:“那伏击……”
“按原计划。”张定远盯着他,“你不是去决战,是去争时间。只要拖住他们,主力一过,我们立刻收网。”
刘虎咬牙:“明白!我守住那条路!”
他起身翻身上马,抽出腰刀大吼:“十人跟我走!火铳手带上弹药!快!”
八名士兵立刻起身,抓起火铳和长枪,跟着刘虎冲下山坡。两人推着一门轻便虎蹲炮紧随其后。他们在林间快速穿行,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张定远收回目光,重新盯住山谷。
敌军队伍还在前进。山本的旗帜已走到三分之二位置,再有片刻就要走出伏击圈。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耳朵却始终听着东边的动静。
那边的喊杀声突然停了。
紧接着,一声火铳炸响。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夹杂着倭寇的怒吼和惨叫。
张定远眼神一紧。刘虎动手了。
山谷里的倭寇也听到了。队伍出现骚动,有人停下脚步,有人抬头张望。走在前面的斥候举起手,示意全军戒备。
张定远立刻趴低身体,挥手让火铳手熄灭火绳。他自己也蹲在岩石后,只露出一双眼睛。
敌军停顿了约半柱香时间。带队的将领挥刀砍死两名慌乱的倭寇,队伍才继续前行。
张定远慢慢直起身。他知道,刘虎那一枪打乱了敌人的节奏,但也暴露了位置。现在,那边的战斗会更激烈。
他不能再等。
必须做决定。
他站起身,走向火铳队。
“装弹。”他说,“准备射击。”
士兵们立刻动作。倒火药,塞弹丸,压实。动作熟练,没人说话。
他又走到近战队面前:“刀出鞘,盾靠身。听到号令才动。没有命令,哪怕火烧到脚边也不能动。”
一名士兵低声问:“刘虎他们……能撑住吗?”
张定远没回答。他回到岩石上,手按剑柄,目光扫过山谷和东边火光。
他知道刘虎不会退。那个人宁可战死也不会丢下百姓。
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动。
山谷里的敌人已经超过两千,山本就在其中。只要再等片刻,就能完成包围。
他闭上眼,耳边全是东边的哭喊。
再睁眼时,他下令:“火铳组,瞄准中段!虎蹲炮对准谷口!准备齐射!”
士兵们点头,手指搭上扳机。
就在这时,东边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声。
地面微微震动。
张定远猛地抬头。那是虎蹲炮的声音,但比平常更响,像是近距离引爆。
他立刻判断——刘虎的炮被毁了,或者弹药提前炸膛。
那边的情况比他想的更糟。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但他没有下令出击。
山谷里的敌军开始加速。他们也听到了爆炸,知道附近有明军活动。带队将领不断挥刀催促,队伍加快脚步。
张定远盯着山本的旗帜。
它正快速接近伏击圈出口。
不能再等了。
他举起右手。
火铳手点燃火绳。
山谷里火光点点。
东边的喊杀声越来越弱。
张定远缓缓放下手。
火铳齐发。
轰!
硝烟瞬间弥漫整个山谷。弹丸如雨扫向敌军中段。最前面的倭寇倒下一片,后面的踩着尸体往前冲。
虎蹲炮开火,炮弹砸在谷口,封锁了退路。
张定远拔出长剑:“杀!”
近战队从灌木后跃出,冲入敌群。
混战爆发。
张定远站在高处,不断观察战场。他看到倭寇开始组织反击,试图突围。山本的旗帜在混乱中移动,正往北侧山坡靠拢。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开始。
但他更清楚,东边的战斗还没结束。
他回头看向火光方向。
那里已经没有枪声了。
只有风卷着黑烟,吹过山林。
他下令:“留两队堵住缺口,其余人继续绞杀!活捉山本者,记首功!”
士兵们高喊应命。
他却没有动。
手一直按在剑柄上,目光始终分出一半,盯着东边那片漆黑的树林。
他知道刘虎还在那里。
只要还有一口气,那个人就不会放弃。
他必须撑住这边,才能救下那边。
山谷里的厮杀声震耳欲聋。
张定远站在岩石上,一动不动。
火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一道长长的伤疤。
他忽然开口:“传令兵!”
一名士兵立刻上前。
“你带两个人,绕到东边林子外。不要靠近战场,找幸存百姓,带回安全处。发现刘虎部踪迹,立刻回报。”
士兵领命而去。
张定远重新看向山谷。
敌军已被分割成三段。中间一段最乱,山本的旗帜在里面来回移动。
他抬起手,准备下令第二轮火攻。
就在这时,东边树林边缘,一道黑影踉跄走出。
全身是血,左手垂着,右手拖着一把断刀。
张定远瞳孔一缩。
那是刘虎的铠甲样式。
那人走了几步,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但他没有倒下,用刀撑住身体,慢慢抬头。
似乎在看这边。
张定远站在高岩上,手握长剑,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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