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的回音,仿佛还在浑河冰冷的河面上空盘旋,便被愈发猛烈的寒风吹散。滩地上,血腥气混合着硝烟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凝固成一片令人作呕的死寂。
八九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冻结在雪地里,暗红色的血污在惨白的积雪上肆意泼洒、浸染。得到消息的国民党军士兵已经纷纷赶到,在军官的命令下,拉起了一道简易的警戒线,将这片杀戮现场团团围住。探照灯被架设起来,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将河滩上的惨状照得纤毫毕现。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在晨光熹微时,传到了盛京市公安局。局长董彪命令林政涛立即带人前往查看。连续数月的金佛失窃案,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破案的压力来自上方,更来自他作为一名老刑警的职业尊严。线索时断时续,嫌疑人如雾似幻,每一次仿佛接近真相,却又总在最后关头滑入黑暗。河滩大规模械斗、疑似与金佛案有关的月牙疤喇嘛尸体……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疲惫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连早饭都顾不上吃,抓起大衣就冲出了家门,一边走一边扣扣子,一边对着闻讯赶来的手下厉声下令:“立刻调集专案组的人!对,把北塔寺的丹增喇嘛,也带到现场去,让他确认是不是那个人!快!要快!”
警笛凄厉地划破了盛京冬日清晨的宁静。数辆黑色轿车和满载警察的卡车,风驰电掣般驶出城区,扑向东南方向的小河沿浑河滩。
当林政涛跳下吉普车,在士兵引导下踏入那片被灯光照得如同白昼的河滩时,即便见惯了凶案现场,他的瞳孔还是骤然收缩了一下。
惨烈。太惨烈了。
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多穿着杂乱,像是底层帮会分子或流民,死状各异,有刀砍的,有棍击的,有被重手法震碎内脏的,还有乱枪被打死的索朗。现场残留着折断的兵器、碎裂的木棍、崩飞的铜钱、深深嵌入岩石的飞镖……显然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参与人数众多的冷兵器混战,最后才由军队的枪弹画上句号。
“林队长。”负责现场的国民党军军官走了上来,脸色也不好看,“昨晚巡逻队发现的,赶过来时,跟那个人交了火,但我看不是他一人所为,从他后面地面上的脚印来看,还有几个人跑了,现场当时还有其他人,向相反方向跑了,应该是两伙人械斗”他指了指滩地中央被白布覆盖的一具尸体,“这人开枪袭击我们,弟兄们被迫还击将其击毙。初步检查现场,发现其他尸体都已经凉透,死亡时间应该更早。”
林政涛点点头,谢过对方,目光却紧紧盯着那块白布。“我能看看吗?”
“请。”
白布被轻轻掀开一角。一张因失血和死亡而显得灰败、却依然能看出原本粗犷线条的脸露了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脸颊上那道从颧骨斜划至耳根的、深色的月牙形疤痕!
林政涛的心脏猛地一跳!这道疤!卷宗里记录过,这道特征太鲜明,早已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
“是他……很可能就是他!”林政涛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丹增师父来了吗?”
“来了,林队长。”一个温和沉稳的声音响起。北塔寺的丹增喇嘛,身披绛红色僧袍,在一位年轻喇嘛的陪同下,也踏入了这片血腥之地。看到现场的惨状,他眉头微蹙,低诵了一声佛号。
“丹增师父,麻烦您辨认一下。”林政涛引着丹增喇嘛走到索朗的尸体前,再次掀开白布。
丹增喇嘛仔细端详着索朗的脸,尤其是那道月牙疤。他的眼神微微一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点头:“阿弥陀佛……正是此人,贫僧可以确认。他曾以游方僧人的身份,到我北塔寺挂单,寻访盛京佛迹。因他脸上疤痕特殊,故有些印象。没想到真的是他。”
“那就对得上!”林政涛精神一振,他直起身,环顾血腥的河滩,“看来,他们昨夜是想带着金佛从这里渡河逃离!结果不知为何,与另一伙人在此发生火并,两败俱伤,最后被军队撞上……”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数月来的迷雾仿佛被这道月牙疤撕开了一道口子。“立刻勘验所有尸体!提取指纹、检查随身物品、详细记录伤痕和致死原因!尤其是这个带疤的,重点检查!其他人,搜索整个河滩,尤其是河边,看有没有船只、木筏或其他渡河工具的痕迹!扩大搜索范围,菜地、棚户区边缘,寻找足迹和血迹!”
警察和士兵们立刻忙碌起来。技术科的警察开始小心翼翼地拍照、测量、提取物证;其他警察则分组向四周扩散搜索。
不久,有警察在河边发现了一些被匆忙遗弃的、尚未捆绑完成的木头和藤蔓,印证了渡河的企图。更关键的是,在通往菜地方向的土地上,发现了几组新鲜、杂乱、且带有血迹的足迹,一路蜿蜒,消失在菜地深处。
“他们一定是借着菜地的掩护,逃跑了,但是可以肯定他们是又跑回了城内!”林政涛指着足迹,语气斩钉截铁,“金佛很可能还在他们手里!立刻组织人手,顺着足迹追!通知各个关卡,加强盘查!全城张贴布告,悬赏缉拿脸上有月牙疤的喇嘛及其同伙!不……月牙疤这个已经死了,布告就写追查其余盗佛匪徒!”
命令一道道下达,警笛再次鸣响,一部分警察沿着菜地的足迹开始了追捕。然而,林政涛心中却并无太多振奋,反而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他知道,此时的盛京城,早已不是金佛刚刚失窃时的盛京城了。
报纸的头版头条,早已被国共的战事消息、物资调运、物价飞涨、难民安置等新闻占据。“金佛失窃”这等旧闻,除了在文化版偶尔被提及,已很少能引起普通市民的持续关注。人们更关心的是明天的米价,是远方的炮火是否会蔓延到自家门口,是该如何在这动荡的时局中保全性命和家业。各大寺院在经历了初期的紧张和配合调查后,也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早晚课和法事活动,对追回金佛,虽仍期盼,却也明白此事已非寺院之力所能及,只能寄托于政府和渺茫的佛缘。
公安局内部,随着战事逼近,大量警力被抽调去协助城防、维持治安、管理日益增多的难民,能够投入到金佛案上的精锐人手已经捉襟见肘。上头虽然依旧在催问,但投入的资源和支持已大不如前。林政涛几乎是靠着个人的执拗和几名得力老部下的协助,在勉力支撑着这条逐渐被边缘化的调查线。
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盗匪的尾巴,看到了真正嫌疑人的尸体,确认了逃亡方向,但追捕的力量却如此单薄。那几组足迹进入菜地后,在复杂的地形和密集的棚户区边缘,追踪难度极大。而全城戒严和大规模搜捕?在如今风声鹤唳、物资紧张、人心惶惶的盛京,几乎不可能得到批准和执行。所谓的加强盘查和悬赏布告,更多的只是一种姿态,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奈。
“队长,现场初步勘验完毕。”技术科的老刘走了过来,脸上也带着疲惫,“除了那个脸上带疤的,还发现其他尸体上有火焰纹的纹身,这好像是那伙邪教的人。武器都是短刀。那个疤脸致命伤……唉,身上多处筋腱断裂,失血严重,看来被人重伤过,但直接死因是枪击,我们赶到前,已经被军队打成了筛子。”
林政涛默默听着,目光再次落回索朗那覆盖着白布的尸体上。那尊引发无数贪婪与血腥的金佛,此刻又流落何方?剩下的盗匪,如今会躲在这座巨大城市的哪个阴暗角落,舔舐伤口,等待机会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放弃。哪怕力量再微薄,哪怕希望再渺茫。
“把尸体都运回去,进一步检验。那个带疤的,重点做面部复原和特征记录。布告……今天就贴出去。”林政涛的声音有些沙哑。
几乎在同一时间,盛京城东北方向,对弈山深处,拜火教隐秘据点。
山洞内火光摇曳,映照着众人,他们或惊魂未定、或愤懑不平、或茫然失措。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汗臭和草药混合的难闻气味,以及一股更深的、失败与死亡带来的压抑。
服部半藏盘膝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台上,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劲装,腰间的长短双刀解下,放在触手可及之处。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细长的眼中,却不时闪过阴鸷算计的光芒。他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白布,上面象征性地摆放着赫连铁树生前常用的一些物品。
几个侥幸逃回、身上挂彩的教徒,正跪在“祭品”前,低声啜泣或咒骂。更多的人则沉默地站在四周,眼神复杂地看着服部半藏。赫连铁树虽然粗鲁残暴,但凭借一身蛮力和狠劲,确实在教中积累了相当的威望,尤其是对这些底层亡命徒而言。如今教主惨死,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教主……为圣教大业,英勇捐躯。”服部半藏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淡无波的调子,但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他的血,不会白流。那尊金佛,关乎圣教未来的兴衰,我们必须拿到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兄弟们也不要沮丧。我,服部半藏也与大家情同手足,共事多年,在此非常时期,由我暂代指挥之责。他日由大家再推举新的教主,诸位可有异议?”
山洞内一片寂静。有人互相对视,有人低下头。异议?谁敢有?且不说服部半藏本身神秘莫测的武功和狠辣手段,单是眼下这颓败的局面,也需要一个主心骨。几个赫连铁树的死忠脸上露出不甘,但在服部半藏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终究没敢出声。
“既然没有异议。”服部半藏微微颔首,“眼下,他们必然全力搜捕,风声正紧。我们不宜妄动。所有人,隐藏行迹,养好伤势,打探消息。尤其是城内的眼线,要密切关注警察和军队的动向,还有……那伙喇嘛的下落。”
他心中清楚,昨晚河滩一战,拜火教损失惨重,精锐折损近半,教主一死,必然人心涣散,短时间内已无力再组织大规模的行动去明抢金佛。当务之急是蛰伏,是等待。等待……可能从日本本土传来的进一步指令或支援。
“那……教主的仇?”一个教徒忍不住问道。
“仇,自然要报。”服部半藏眼中寒光一闪,“但不是在现在。那伙人的密法诡异强大,正面硬拼,我们占不到便宜。需从长计议,等待时机。他不再多说,挥了挥手:“都下去吧,加强戒备。”
众人陆续散去,山洞内只剩下服部半藏一人,对着跳跃的火光。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膝旁冰冷的刀鞘,眼神深邃。
无数念头在他心中盘旋。作为一名黑密宗的高手,他深知耐心的重要性。现在,他需要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安静地等待,等待猎物露出破绽,或者等待更强的毒牙到来。
盛京城内,佐藤文雄的地下密室。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草苦涩味和淡淡的血腥气。霍震霄赤裸着上身,盘膝坐在榻榻米上。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干裂,但比起昨夜在河滩上吐血倒地时,气息已经平稳了许多。胸口和后背,贴满了用黑色药膏浸润的纱布,丝丝缕缕的寒气从药膏下渗出,与他体内残存的、属于“大黑天”功法的阴寒蚀力对抗着。
佐藤文雄手里拿着一块湿布,正在小心地擦拭霍震霄的伤口。他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学者模样,只是眼中也带着深深的忧虑。
“霍桑,感觉如何?”佐藤轻声问道。
霍震霄眸中虽然还有血丝,但那股凌厉如刀的精光已经恢复了大半。“死不了。”他声音沙哑,“佐藤,外面情况如何?拜火教那边有消息吗?”
佐藤文雄叹了口气,将湿布放下:“情况……很糟。浑河滩发生大规模械斗,死了很多人,其中一人脸上有月牙疤,被确认为盗佛嫌疑人之一,已被军方击毙。现场痕迹显示,应是拜火教众与那伙喇嘛发生激烈冲突,两败俱伤。”
霍震霄眼神一凝:“是吗,他妈的,本来可以一起动手,非要分心眼,这回好,都他妈没抢到?”
“据山上传来的消息……”佐藤文雄顿了顿,“赫连教主当场毙命了,现在服部半藏是他们的首领了,他们的意思是等待援军,现在不可轻举妄动。”
“死啦?”霍震霄瞳孔微缩,想起昨夜自己遭受的那记直击心神的“破魂击”,心中寒意更甚。那伙人竟然还有如此恐怖的杀招?连赫连铁树那等横练功夫都抵挡不住?
“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们。”霍震霄沉默片刻,缓缓道,“这些人所修密法,绝非寻常武功可比。武功招式,阴损诡谲,防不胜防,专破内家真气,甚至能侵蚀心神、湮灭物质……我的武功,对付寻常高手绰绰有余,但面对这种层次的密法传承,正面相抗,胜算渺茫。”
这是他受伤后,冷静下来的复盘。不得不承认,在那种超越常理的力量面前,自己惯用的刺杀技巧和凌厉内力,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那霍桑的意思是?”佐藤文雄试探着问。
“拜火教虽然不堪大用,但毕竟是人多眼线多,还有利用价值。”霍震霄冷静分析,“赫连铁树死了,服部半藏此人阴沉隐忍,是个角色。单凭我们,或单凭他们,都难以从那些人手中夺取金佛。还是以合作为主,否则都是空谈。”
他看向佐藤:“我们现在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我的伤估计要养个十几天。”佐藤文雄点点头。霍震霄也不再说话,重新闭上眼睛,继续运功疗伤。他知道,急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实力。金佛还在那伙喇嘛手中,他们经历了河滩恶战,必然也是损失惨重,成了惊弓之鸟。这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只是,这水到底有多浑,鱼又藏在哪片浑水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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