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根钉子似的杵在那儿,足足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
脑子里的念头比粥还稠,这道长究竟是哪路神仙?他说的每句话都在我耳根子里打转,转得我心慌。我竟然都不知道应该追上去问问他!
“北岸之地,阴气沉积,如渊渟泽薮……”这话在我肠子里拧成了疙瘩。浑河北岸延绵悠长,闹中取静,景色宜人,多是富户独宅私院。可“阴煞之眼”、“众恶所归”……这词儿太瘆得慌。还有那句“水入污淖,自身难清”。我这心里“咯噔”一下!自打金佛丢了,我就像掉进了粪坑里的秤砣,越挣扎沉得越快。阎魔德迦怒目金刚密法,本是想着能有点用处,谁知修得浑身燥热,眼珠子冒金光,夜里睡觉都能听见自己骨头缝里“嘎巴嘎巴”响,跟要炸开似的。这哪儿是修行,这是往火坑里跳!
我抬手看了看自己青筋暴起的手背,皮肤底下隐隐约约有暗金色的纹路在爬,像活了的蚯蚓。我赶紧把袖子撸下来,心里发毛。这道长连“心系重物”都点出来了。他是真高人,还是……另有所图?
东北腊月的风,跟刀子片肉似的,刮在脸上生疼。可我这会儿竟不觉得冷,反倒从脊梁骨往外冒热气。
正琢磨得出神,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的,忽然——“傻狍子!合计啥呢?冻冰棍儿啦?”
一个脆生生、带着笑音儿的女声,跟炸雷似的在我耳朵边儿上炸开!紧接着肩膀头子被人结结实实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劲儿不小!
我浑身一哆嗦,那股子憋在经脉里的暴戾气“噌”地就顶到了天灵盖!脑子里“嗡”的一声,右手下意识就要抬起来——这要是换个人,我这一掌过去,少说也得震断他三根肋骨!
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那鼻子比脑子快,好像一股子淡淡的、甜丝丝的雪花膏味儿钻进鼻孔。这味儿……熟!熟得让我心尖儿都颤了一下!我猛一转身,眼珠子瞪得溜圆,刚要张嘴骂街,那话却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噎得我直翻白眼。
眼前站着个大姑娘。
灰蓝棉旗袍裹着窈窕身段儿,外头罩件半旧不新的驼绒大衣,脖子上围着条厚厚的围巾,衬得那张脸白里透红。长发披肩,几缕碎发在寒风里飘着。脚下蹬双黑皮鞋,鞋尖儿上沾着点儿泥星子。
可那双眼睛,眉毛细长,尾梢微微往上挑,眼睛又大又亮,眼珠子黑得像深秋的葡萄,此刻正弯成月牙儿,里头闪着狡黠的光。鼻梁挺直,嘴唇不抹胭脂也红润润的,这会儿正抿着笑。
是婉初。那个我以为这辈子再难见着的婉初。此刻个子高挑多了,再不是当年那个穿着蓝布学生裙、扎俩麻花辫的瘦丫头了。身段儿舒展丰韵了很多,肩膀平了,腰细了,站在那里,像棵小白杨,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精神气儿。
我心里头“轰”的一声,像是有人在我心窝子里扔了挂鞭炮,炸得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这些年刻意压下去的那些念想、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还有那点儿被她当年不告而别勾起来的怨气,全他娘的翻腾上来了!搅和在一起,分不清是甜是苦是酸是辣。
我张着嘴,喉咙里“嗬嗬”了两声,愣是没憋出句整话。
最后还是那点儿玩世不恭的劲儿上来了,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估计比哭好看不了多少:
“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大小姐么?怎么着,日本人夹着尾巴滚蛋了,您这尊大佛也舍得挪驾回咱这破庙烂街的地界儿啦?”
这话说得带刺儿,我自己都听出来了。可不知怎的,看着她那张笑盈盈的脸,我就想刺她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把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给遮过去。
婉初非但不恼,反而“噗嗤”乐出了声,那笑声清亮亮的,像冰凌子敲在瓷碗上:
“咋的?听你这意思,不欢迎我回来呗?我是回来嚯嚯你的,在你眼里,我就是个扫把星、丧门星呗?”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凑了半步,歪着头瞅我,眼睛里那促狭的光更亮了。
我心里那点儿怨气,被她这直来直去的话冲散了大半。东北姑娘就这点好,不拐弯抹角,有啥说啥,反而让人没脾气。
我也乐了,这回是真乐,故意板起脸,装模作样地单手竖掌:“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言重了。您哪是扫把星啊,您分明是……”
“是啥?”她挑挑眉。
“是神。”我一本正经。
“啥神?”她追问,眼里已经有了笑意。
我拖长了音:“瘟——神——”
“去你的!”婉初一巴掌拍在我胳膊上,这回劲儿轻了不少,更像是打闹,“好你个雨亭,哦不对,现在该叫你扎西喇嘛?在寺里吃了几年斋,念了几年经,嘴皮子功夫见长啊!慈悲心没修出来,倒修出一肚子损人不利己的坏水!”
她嘴上骂着,脸上却笑开了花,那笑容灿烂得让我有些晃神,好像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在萃升书院梧桐树下,捧着书本、仰着脸跟我争辩“人性本善还是本恶”的小姑娘。
“慈悲心都让某些不告而别、音信全无的人给气没了。”我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她听见。
这话一出口,我自己先愣了一下!我怎么还跟个怨妇似的?跟女人一般见识,罪过罪过,一点长进没有?
婉初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但只是一瞬间。她转过身,跟我并肩站着,也望向那片残破的戏台子废墟。寒风卷起她围巾的流苏,扑簌簌地响。
“我回来了。”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却透着股踏实劲儿,“我爹说的,抗战胜利了,该回盛京了。哪儿都不如家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她顿了顿,侧过脸看我,眼睛在晨光里亮晶晶的:“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生意都是在外面飘着做,今儿个在天津卫,明儿个跑上海滩,后天又窜到汉口码头……居无定所,跟浮萍似的。”
我心里其实翻腾得厉害。高兴,是真的高兴。这高兴里头,混杂着故人重逢的惊喜,对她这些年经历的疼惜,还有一丝我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悸动,痒痒的,挠心。
可我脸上还得绷着。不能露馅儿。脑子里那团乱麻还没解开呢,道长的指点、金佛的下落、北岸的阴煞……这些事儿沉甸甸地压着,让我喘不过气。
“你爹……”我顺着她的话问,“当年你家走得突然,街坊邻里都很惊讶,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不至于不告而别呀。”
婉初她爹,在盛京城里曾经是号人物。早年跟在大帅屁股后头搞军工配套,车床零件、皮带枪套、军服靴子,啥都沾边。人精明,讲义气,大帅待他不薄,在北李官划了块地给他开厂子。
婉初说:日本人来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大帅的兵撤进关里,城里乱成一锅粥。我爹知道早晚,日本人要么收编他当狗,要么连骨头带渣吞个干净。
我爹也是个明白人。抗日战争打响后,风声一天紧过一天。他不动声色,就开始往外倒腾家当。厂子里值钱的机器,能拆的拆,能运的运,分批走铁路、走水路,往关内、往南边送。铺面房产,能卖的快卖,卖不掉的托给老伙计照看。
有一天,天还没亮透。谁都没告诉,连我和我妈都不知道。就说让我们一起跟他走,什么都不要带。后来,那点压箱底的家当和几个死心塌地的老伙计是后来才纷纷与我们南下会合的。安顿好后,我才知道,爹是怕走漏风声,日本人要是知道他跑,准得扣人;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婉初零零碎碎跟我念叨着,而我在一边听一边想着:她怎么熬过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的。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仔细端详着,眉头慢慢皱起来:“你咋回事儿?脸色跟纸糊的似的,眼圈乌青,眼神儿直勾勾的。刚才站这儿发啥呆呢?魂儿让黄皮子勾走啦?”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还是那么眼尖。我抬手抹了把脸,干笑两声:“没啥,夜里没睡踏实,脖子疼。”
“扯犊子!”婉初毫不客气地戳穿,“你啥样儿我还不知道?从前浪迹红尘,三天不睡也没见你这副德性。眼神儿都不对——凶巴巴的,又没神,跟……跟困兽似的。”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热气喷在我耳朵边儿上:“是不是金佛寺那档子事儿?我在外头就听说了,闹得满城风雨,全国报纸上都登了。国宝金佛让人盗了,全城戒严搜捕,到现在没找着,对吧?”
我叹了口气,没吱声,算是默认了。
“我就知道!”婉初一拍大腿,“你这人,看着对啥都漫不经心,其实骨子里心思老重了!啥都要有始有终,有头有尾,这回有头,尾巴还没找到。那金佛……是在你手里丢的?”
“不是在‘我手里’,是在寺里丢的。”我纠正,可嗓子眼儿发紧,“我现在是天选之人,方丈圆寂了,大师兄去了西藏,现在找金佛是我的责任。”
“你有啥责任?”婉初眉毛一挑,“你是守夜的更夫?还是管钥匙的知客?我听说盗佛的是伙心狠手辣的悍匪,手里有枪,还杀了人。你一个念经拜佛的和尚,拿啥跟人家拼?当年有五夫人给你撑腰,要人有人要枪有枪,现在拿木鱼敲还是拿佛经砸?别跟我说你会武功,你当初也就仗着虎,能撂倒3-4个人,对付那些亡命徒,你还是别拼命啦”
我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有些事儿,真没法跟她细说。金佛跟我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应、阎魔德迦怒目金刚密法反噬的凶险、还有那些藏在暗处的各方势力……这些玄乎又危险的东西,说了她未必懂,懂了未必是好事,说不定还得把她扯进这滩浑水。
婉初见我不吭声,也不再逼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着急上火也没用。该回来的,老天爷自然会让它回来。不该是你的,你就是把命搭上,也留不住。”“但是,苍天有轮回,老天爷饶过谁!”
这话,竟跟刚才道长说的“各复归其根”隐隐合上了。
我心里一动,看着她:“跟你比不了。”
“看不开又能咋的?”婉初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日子不还得过?这些年在外头,啥稀奇古怪、生死存亡的事儿没见过?啥叫‘你的’,啥叫‘不是你的’,我心里门儿清。有些东西,强求不来。但该争的,也得争,不能当缩头乌龟。只是有一条,不能拿命赌!命都没了,那还争啥呀?”
她说话的语气,那股子劲儿,跟从前大不一样了。少了些少女的娇憨任性,多了些历经世事的沉稳通透。战乱、漂泊、人情冷暖……到底是在她身上刻下了烙印。
“你不懂。”我终究还是吐出这三个字,带着深深的无奈。
婉初乐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儿狡黠,又有点儿不服输的挑战意味:“我咋不懂了?不就是一尊金佛么?再金贵,它也是个死物,再值钱,能让死人复活吗?你把自己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就算把佛找回来了,你人也废了,那还有啥用?”
“我……”我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她有她的道理。但是,男人有男人肩膀上的事情,她理解不了。
“我什么我?”婉初一步跨到我面前,几乎跟我脸对脸,仰着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我,“雨亭,我告诉你,我这次回来,可不光是回家看看这么简单!”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回来了,就不打算再走了!盛京再乱,再不太平,它也是我的家!我爹年纪大了,想把外头的产业慢慢收拢,重心移回来。他说了,落叶归根,死也得死在老家炕头上。”
我心里猛地一跳,像有面小鼓在里头“咚咚”敲。
“还有,”婉初的眼神更亮了,亮得灼人,里头那点儿挑衅的意味更浓了,“我长大了!不是当年那个你说几句重话、躲到庙里不见,我就只会躲被窝里哭鼻子的小丫头片子了!”
她退后半步,上上下下打量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我看你这和尚当得,也不咋六根清净嘛。刚才我说我是瘟神,你眼睛里可没半点出家人该有的平和慈悲,倒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被她看得耳根子发烫,强作镇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贫僧……”
“贫什么僧!”婉初打断我,忽然伸手,极快地在我的僧袍袖口抹了一把,那里不知啥时候蹭上了一块灰扑扑的墙土。“僧袍都脏成这样了,也不知道拍打拍打。走吧,别跟这儿杵着喝西北风了,再站下去真成冰棍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轻又快,朝着金佛寺的方向。走了两步,回头看我,眼睛里带着笑:“愣着干啥?不回你的庙啦?等着我给你抬轿子啊?”
我看着她走在前头那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那股子复杂滋味儿又翻腾起来,说不清是喜是忧是慌。
快走几步跟上,和她并肩。
风还是那么硬,刮在脸上生疼。可不知怎的,刚才那股子沉甸甸压在心头、几乎让我喘不过气的阴郁,好像被冲淡了一点点。就一点点,但确实松动了。
“你这些年……过得咋样?”我问。这话问得晚,也问得干巴,可我是真想听。
婉初侧过脸看我一眼,嘴角扬着:“还行吧。跟着我爹东奔西跑,天津卫的包子,上海滩的霓虹,汉口的码头,重庆的山城……都见识过。也吃过苦头。念书是断断续续的,后来干脆不念了,帮我爹打理生意上的事儿。算账、看合同、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学了点儿皮毛,对了,我会打枪了,我爹当初非要让我嫁一个军官,我死活没同意,但是到跟拿人学会打枪了,我打得还挺准呢!我爹说了,学会了可以防身。”
“一个姑娘家,跑生意,不容易,学会保护自己是应该得。”这世道,男人尚且艰难,何况女子。
“是不容易,”婉初坦然承认,“尤其刚开头,人家看你是个年轻姑娘,要么不把你当回事儿,觉得你啥也不懂;要么……就没安好心。碰过钉子,上过当,吃过哑巴亏。后来学乖了,也硬气了,知道咋保护自己了。”她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知道,这“学乖”的过程,肯定没少掉眼泪。
“回来了,告诉宏毅了没?”我想起我们三个人的浪漫时光。
“还没呢,”婉初摇头,“今儿个刚安顿好,屋里憋得慌,出来随便走走,透透气。谁知道就这么巧,碰上你了。真是……”她顿了顿,眼睛弯起来,“缘分呐!”
她这“缘分”俩字说得我心里又是一跳。
“宏毅……他还好吧?还当那搅和是非的记者?”婉初问。
“嗯,没啥变化,混子一个。”我回答着。”
“他干这个合适,”婉初笑了,“跟你一样,不是啥好人?
你在庙里……就天天敲木鱼念经?”
“差不多吧。”我含糊应道。总不能告诉她,我不光念经,还修密法,感应金佛,跟盗匪周旋,跟神秘势力斗智斗勇吧?那不得把她吓着。
“念经念得,人都瘦脱相了,眼神儿还凶巴巴的。”婉初嘀咕一句。
“现在国共要打内战了,”我提醒她,也是真心为她担心,“盛京也不是啥太平地界儿。咋不往更稳妥的地方去?南方,或者干脆出国?”
婉初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我,眼神认真:“还跑?往哪儿跑?中国就这么大,哪儿真太平?我爹跑了这么多年。累了,真的。”她深吸一口气,白雾从唇边呵出,“再说了……”
她忽然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儿促狭,又有点儿说不出的认真:“舍不得你呗。心里总惦记着,早晚得回来,看看能不能把你熬还俗!”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有面锣在里头狠狠敲了一记!脸上还得绷着:“胡说八道啥呢。”
“我可没胡说,”婉初转过身继续走,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从前年纪小,不懂事儿,觉着你喜欢清净,喜欢佛法,我就该离你远点儿,不给你添乱。后来在外头,见得多了,想得也深了。凭啥呀?你当你的和尚,我过我的日子,可我心里头揣着个人,总不能揣一辈子吧?我得回来问问,你这和尚,到底还打不打算还俗?给个准话儿。”
她说得直白,毫不扭捏,像在说“今儿个晌午吃啥”一样自然。我听得耳根子滚烫,心跳得跟擂鼓似的,“咚咚咚”震得我自个儿都能听见。可同时,又莫名地慌乱,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婉儿,”我叫了她从前的小名,嗓子发干,“我……”
“你别急着说,”婉初打断我,语气轻松,“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的想法。还不还俗,是你的事儿。等不等,是我的事儿。你现在心里揣着金佛,揣着寺庙的责任,揣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儿,没空想这些。我不逼你,也不催你。”
她侧过脸,冲我眨了眨眼,那眼神亮晶晶的:“但我得让你知道,我回来了。而且,我现在长大了,能养活自己,也能护着自己。我可以慢慢等,也可以……”她故意拖长了音,“好好折磨折磨你!”
最后那句话,她说得咬牙切齿,可眼睛里全是笑意,亮得晃眼。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这腊月里能把人冻僵的盛京街头,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心里那块冰,好像裂了道缝儿,透进来一丝暖和气儿。
俩人一路走,一路断断续续地唠着。多半是她在说,说这些年的见闻,天南海北,离奇嘎咕的事情……她说得生动,我听得入神。偶尔我也插一两句,说说金佛寺的琐事,说说宏毅的莽撞,说说盛京城这些年的变化。
那种感觉很奇怪,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声音、她说话时微微扬起的语调、她瞪眼看我时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陌生的是她话语间透出的阅历、她眼神里的沉稳、她身上那种“我能靠自己立起来”的独立气息。
不知不觉,金佛寺的山门就在眼前了。
婉初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那略显斑驳的庙门,又看了看我:“到了。你回去吧。”
我点点头,可脚底下像生了根,挪不动步。
“你不用特意找我,”婉初说,“我会常来找你的。你好好念你的经吧。”她顿了顿,笑容里带着点儿狡黠,“不过,我看你这经念得也不咋安心,心里头跟长草了似的。”
我苦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婉初“噗嗤”笑出声,摆摆手,转身要走。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脸上的戏谑收了些,认真道:“雨亭,金佛的事儿,我知道你放不下。但凡事得量力而行,别硬撑。要是需要帮忙……跟我说,我爹还有些老关系,不比你认识的人少。”
我心里猛地一动。可我不能把她扯进来。这潭水太深,太浑,里头藏着刀子,藏着血。我不能让她冒险。
“不用,”我摇头,语气坚决,“寺里和官府都在查,你就别掺和了。这摊子事儿,不干净。”
婉初看了我一眼,没坚持,只是点点头:“那你自个儿当心。我走了。”
她转身,步子迈得又轻快又稳当,很快转过街角,不见了踪影。我站在山门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半天没动弹。
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呜咽着。道长玄之又玄的指点、金佛若隐若现的感应、婉初突如其来的回归……所有这些事儿绞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把我兜在里头。
我长长吐出一口气,白雾在眼前散开。冰冷的空气灌进肺里,让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儿。
转身,迈步,踏入山门。
佛楼静静立在侧院,灰墙黛瓦,在冬日惨淡的天光下显得有些肃穆,又有些孤寂。它在等它的主人,等下一个不眠的、要与心魔和金佛感应搏斗的长夜。
可不知为啥,这一次,我心里头那块沉甸甸压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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