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昭阳宫的屋檐,廊下灯笼轻轻晃动。凌惊鸿立于高阁门前,手中握着一卷星图笔记,指尖还残留着墨迹。
她刚从西边回来。那晚钦天监旧档库早已熄灯,可她仍记得铜器相撞的声响。她没有回寝殿,径直来到了此处。
凤惊城坐在窗边吃梨,云珠蹲在小炉前温药,火苗舔舐锅底,发出细微噼啪声。
“小姐怎么来了?”云珠抬头见她,手一抖,勺子险些落入药中。
凌惊鸿未答,走到凤惊城身旁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肌肤冰凉,仿佛被寒夜浸透。
“你冷吗?”
凤惊城摇摇头,咬下一口梨子,汁水顺着指缝滑落。忽然,他动作一顿,眼神空茫,手中的梨滚落在桌上。
“双星……”他低语,“伴月。”
凌惊鸿立刻望向窗外。天幕被浓云遮蔽,不见星辰。但她知道,他所见并非肉眼可见之象。
凤惊城瞳光微闪,似有流光掠过。他抬起手指向东南,声音轻如耳语:“亮起来了……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是月亮。”
凌惊鸿心跳微滞。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自饮下狼血之后,他便能在黑夜中窥见他人不可知之象——有时是流星坠地,有时是宫阙起火。而每一次低语,最终皆成现实。
但这一次不同。“双星伴月”,正是《危宿引血图》中记载的关键天象。
她站起身,朝云珠使了个眼色。云珠会意,放下勺子去取暖炉,又抱来薄被欲为凤惊城加盖。
行至门口时,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在地。暖炉倾翻,炭火洒出,引燃了垂落的帘角。
火舌骤然腾起,黑烟迅速弥漫。
“啊!”云珠惊叫,跪在地上徒手扑打火焰。
外头太监与守卫纷纷冲入,有人提水泼洒,有人撕扯帘帐灭火。场面一时混乱。
凌惊鸿眼神锐利如鹰,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角落那位执灯的宦官身上。
此人姓陈,常往魏府传话,每十日必去一次,从未间断。凌惊鸿早已命人记下他的出入轨迹。
别人都在救火,唯独他悄然后退,躲入柱后暗影之中。一只手探入袖内,似在摸索什么。
他抽出一张纸条,飞快塞进腰带。
她并未出声。
火势很快被扑灭。帘子烧去半幅,焦黑残布悬挂在杆上摇曳。屋内满是呛人的烟味,令人咳嗽不止。
凤惊城已被扶至内室安卧,昏睡中额角冒汗,眉头紧锁,似仍在梦魇中挣扎。
云珠蜷缩角落啜泣,嘴里还含着点心,一边吞咽一边哽咽:“我真是个废物……这点事都办不好……”
凌惊鸿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不是你的错。”她说,“你那一跤摔得太自然,不像假装。”
云珠一怔,含着点心抬头看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凌惊鸿轻拍她的肩,“但有人以为你是。”
云珠眨了眨眼,茫然不解。
凌惊鸿不再多言。她起身步入外间,拾起那段烧剩的帘绳。绳头焦黑,缠着金线,乃宫中特制之物。她轻轻一拉,发觉断口参差不齐,似曾被人用刀浅割一道,才致轻易断裂。
她将绳子收进袖中。
此时,姓陈的宦官低头走过,欲收拾地上的碎木片。步履匆匆,脚步极轻。
“你留下。”凌惊鸿开口。
他停下,缓缓转身,脸上挤出笑容:“小姐有何吩咐?”
“方才起火,你为何不援手?”
“奴才……怕添乱。又不会提水,只会碍事。”
“那你袖中藏着何物?”
他脸色微变,苦笑:“小姐说笑了,奴才哪敢藏东西。”
凌惊鸿不语,只静静盯着他。
两人僵持数息,他终是摊开手掌——掌心一块寻常铜牌,刻着宫门通行字号。
她点头,示意他离去。
他松了口气,行礼后快步离开。
凌惊鸿望着他的背影隐入门外交界处,方才收回目光。
她记得此人过往并非如此。三年前魏渊病重,他曾彻夜端药侍奉床前。那时他眼中尚有忠心与忧惧,却无闪避之意。
今夜他所惧者,并非火灾,亦非责罚。而是怕人看见他在做什么。
纸条已然送出。内容虽未知,但时间、地点、事件皆吻合——冬至前夕,昭阳宫失火,凤惊城发病。
一切迹象表明:他们已经开始监视此地。
而且,是从内部开始渗透。
她走入内室,凤惊城仍在沉睡,呼吸平稳。云珠停止了哭,缩在墙角啃着点心,眼睛红肿。
凌惊鸿立于床畔,为他掖了掖被角。
这孩子不知自己是谁,更不明白自身血脉意味着什么。但他看到了不该见的天象,说出了不该提的词句。
敌人必然也已察觉。
接下来的日子,注定难安。
她走出房门,沿着回廊走向偏殿。途中遇两名巡逻守卫,问:“刚才一位陈公公,往哪个方向去了?”
“回小姐,他出宫了。说是魏府要清点年货,召他回去报备。”
凌惊鸿颔首,未再多问。
她继续前行,来到偏殿外的小院。此处原为杂物堆放之所,如今改为值房。推门而入,桌上摊着几张纸,记录近日进出昭阳宫之人名单。
她执笔,在“陈”字旁画了一圈。
又于其下写道:魏渊—南诏—星图传递—时机已动。
写罢,吹干墨迹,折好放入贴身暗袋。
外头传来打更声。三更已至。
距冬至,仅余五日。
她立于窗前,凝望漆黑夜空。乌云未散,星辰不见踪影。
但她知道,群星已然开始运转。
她转身欲离开,手刚触到门栓,忽闻内室传来一声闷响。
像是有人从床上跌落。
她疾步返回,推开门。
凤惊城倒在地板上,身体抽搐,口吐白沫。云珠吓得扔掉点心盒,扑上前去搀扶。
“小姐!小姐!他不对劲!”
凌惊鸿冲上前按住他的肩膀。他忽然反手抓住她手腕,力道之大,全然不似病人。她心中一惊,只觉他手腕滚烫如火,与这大力气极不相称。他躯体滚烫,嘴唇却呈青紫,眼皮剧烈跳动,宛如困于噩梦不得脱身。
“去叫太医!”她厉声喝道。
云珠连滚带爬奔出门外。
凌惊鸿将他翻为侧卧,以防窒息。他忽然再次反手抓住她手腕,力道未减。
他睁开了眼。
瞳孔不再是黑色,而是银灰,如同水面浮动的月光。
他直视着她,唇瓣微启。
“姐姐……”嗓音嘶哑,“他们要抢走月亮。”
话音落下,头一歪,再度昏厥。
凌惊鸿坐在地上,喘息未定。袖口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手臂上。
门外脚步杂乱,太医携药箱匆匆赶到。
她缓缓站起,走向桌边倒了一杯冷水,仰头饮尽。
杯落桌面,发出轻响。
她望向窗外。
风势愈烈。一片乌云缓缓移开,露出一片夜空。
那里本应空无一物。
此刻却有两点微光浮现,一左一右,静静环绕着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
她未曾惊愕,亦未退缩。
只是抬手,紧紧攥住袖中那截焦黑的帘绳。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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