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格兰南部，朴茨茅斯皇家海军造船厂。
亚瑟身着联邦海军元帅礼服，白色的手套有些湿润。他站在一艘蒸汽艇的船头，目光穿过雨帘，紧紧锁定了前方那个逐渐清晰的庞大轮廓。
无畏号。
它静静地停泊在主航道的中央，像是一座钢铁铸就的孤岛，又像是一头正在休憩的巨兽。即使在雨雾中，它那独特的侧影也令人过目难忘：低矮的干舷，修长的舰艏，以及那五座如同城堡般耸立的双联装12英寸主炮塔。
这是第一艘全重炮战列舰。它的诞生，就像是一颗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的巨浪瞬间掀翻了旧世界所有的海军规则。
“这就是利维坦。”站在亚瑟身边的第一海务大臣，约翰·费舍尔勋爵，用一种狂热的语气说道。
费舍尔勋爵虽然已经年近七十，满头白发，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依然燃烧着火焰。他穿着厚重的海军大衣，手里拄着一根手杖，但这根手杖更像是他的权杖。他是这头巨兽的缔造者，也是那个敢于推翻一切旧传统的疯子。
“两万吨的排水量，十门12英寸巨炮，21节的航速。”费舍尔的声音充满了傲慢，“殿下，在它的齐射面前，任何敌人都只有两个选择：沉没，或者逃跑。但问题是，没有任何一艘别的战列舰能跑得过它。”
亚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感受到了这艘战舰带来的压迫感。这不仅仅是一堆钢铁和火药，这是大英帝国工业实力的巅峰展示，是维多利亚时代最后的荣光与爱德华时代新野心的结晶。
蒸汽艇靠上了无畏号的舷梯。
没有盛大的欢迎仪式，没有军乐队的奏鸣，甚至连甲板上的水兵都显得有些稀疏。这是费舍尔特意安排的。他不需要那些虚浮的礼节来装饰这艘战争机器，他要用最纯粹的暴力美学来震慑这位来自南半球的年轻统治者。
当亚瑟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脚下的钢铁在微微颤动。那是舰体深处，帕森斯式蒸汽轮机在低速运转时的心跳。
“请随我来，殿下。”费舍尔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带您去看看它的牙齿。”
他们来到了舯部的“x”炮塔前。这座巨大的双联装炮塔正指向右舷，黑洞洞的炮口仰起，仿佛在向天空咆哮。
“每一发炮弹重达850磅。”费舍尔拍了拍冰冷的装甲板，“当我们全速前进时，它可以向任何敢于追击的敌人倾泻每分钟两吨的钢铁。这是海战史上的第一次，我们不再需要那些只能在近距离给敌人挠痒痒的副炮了。”
亚瑟走上前，伸手抚摸着那根粗壮的炮管。金属的触感冰冷而坚硬。他能想象出当这十门巨炮同时开火时，那是怎样一种毁天灭地的场景。
“确实是一艘伟大的战舰，勋爵。”亚瑟转过身，看着费舍尔，语气平静，“它是力量的象征。”
费舍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微笑。他以为他已经征服了这个年轻人。
“但是，”亚瑟的话锋突然一转，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勋爵，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您的指挥塔位置，似乎过于靠前了？”
他指了指那座位于前烟囱正前方的装甲指挥塔。
“为了追求视野，您把它放在了最前面。但是，当前面的三脚桅杆因为战斗损伤或者仅仅是因为风向改变，导致前烟囱排出的热气和煤烟倒灌时……”亚瑟停顿了一下，“您的指挥官和观测员，会不会被熏得睁不开眼？在激烈的海战中，哪怕是一分钟的视线模糊，都可能是致命的。”
费舍尔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亚瑟没有给费舍尔思考的时间，他迈步向后走去，在那长长的侧舷装甲带旁停下了脚步。
“还有这里。”亚瑟指了指水线附近，“为了追求21节的高航速，您必须减轻重量。我猜，您削减了水下防御隔舱的深度？”
“我听说，怀特黑德公司刚刚研制出了新型的热动力鱼雷。”亚瑟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如果我们的敌人装备了这种鱼雷，这层变薄的水下装甲，真的能挡住它的雷头吗？”
费舍尔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
午餐会设在无畏号的军官餐厅里。
这里没有外人，只有亚瑟、费舍尔和几位核心幕僚。餐桌上摆着银质餐具和朴茨茅斯最好的烤牛肉，但没有人有心思品尝美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谈判桌上特有的紧张感。
“殿下，既然您这么懂行，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费舍尔切着牛排，刀叉在盘子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德国人在疯狂造舰。威廉皇帝刚刚通过了新的海军法案，他们要在波罗的海造四艘拿骚级。皇家海军的压力很大。我们需要钱，需要船。”
费舍尔放下了刀叉，目光直视亚瑟：“我希望澳大拉西亚能直接出资捐赠一艘无畏舰，加入本土舰队。这将是对帝国最大的忠诚，也是最直接的支持。”
“纳贡？”亚瑟端起酒杯，轻轻摇晃着里面的红酒，“勋爵，那个时代已经过去了。”
“我们不会捐赠。我们的税收，必须花在我们自己的防务上。我们的人民不会同意把钱扔进北海。”
费舍尔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像是一头被激怒的狮子：“那么，皇家海军可能无法保证在远东和南太平洋的巡逻力度。如果日本人或者德国人……”
“那正是我想说的。”亚瑟打断了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分区分守。”
他将文件推到费舍尔面前。
“我们不需要皇家海军保卫悉尼。我们自己来。”
“未来的十年，皇家海军的主力将不得不被束缚在北海，死死盯着德国公海舰队。你们在苏伊士以东的力量将不可避免地空虚。这我知道，您也知道。”
“澳大拉西亚海军，愿意填补这个真空。”
“我们将负责整个南太平洋和东印度洋的巡逻任务。我们将建立一支由战列巡洋舰领衔的快速舰队，足以压制该区域内任何德国分舰队，并监视日本。”
“这意味着，您可以把远东舰队的主力，全部调回北海。我们替您看守后门。这对您来说，每年至少节省两百万英镑的维持费，并且多了五艘可以调动的主力舰。”
费舍尔拿着文件的手停住了。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他正愁兵力不足，如果澳洲人真的能顶住东方，他就能在北海集中绝对优势，对德国形成压倒性的威慑。
“条件呢？”费舍尔问。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技术。”亚瑟指了指头顶，那是舰桥指挥塔的方向，“我要这艘船的大脑。”
“德雷尔火控台。”
“以及皇家海军下一代13.5英寸舰炮的预研数据。”
费舍尔差点跳起来：“那是绝密！德雷尔火控台是我们射击精度的保证！它是世界上第一台机械计算机，能自动计算目标航速、风偏和地球自转的影响！绝对不能出口！”
“即便对盟友也不行？”亚瑟反问，“如果我们造出来的船打不准，那怎么帮您看守后门？如果我们的船因为火控落后被德国人击沉了，那您可以自己派船去守太平洋。”
亚瑟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而且，勋爵，我已经和德国的蔡司公司谈过了。他们的光学测距仪也很不错。如果您不给，我只能去用德国货了。您希望看到一艘装备着德国眼睛、德国大脑的英联邦战舰，在太平洋上巡逻吗？”
费舍尔死死地盯着亚瑟，仿佛要看穿这个年轻人的灵魂。他看到了一双冷静、坚定、毫无畏惧的蓝眼睛。
许久，他长叹了一口气。
“你是个强盗，亚瑟。”费舍尔苦笑道，“比德雷克还要贪婪的强盗。”
“但我喜欢强盗。因为只有强盗才能在海上生存。那些只会背教条的绅士，救不了帝国。”
“成交。”费舍尔伸出那只布满老茧的大手，“火控台可以给，但只能是mK I型，最新的mK III型还在测试。13.5英寸炮的数据……我可以给你一部分膛压参数和药室容积。作为交换，我要你们新建造的结构图。”
“合作愉快，勋爵。”亚瑟握住了他的手。
……
悉尼，科克图岛船厂，技工夜校。
当亚瑟在朴茨茅斯敲定这笔交易的同时，在地球另一端的悉尼，一场关于接收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
这里是船厂的技工夜校。此时已是深夜，海风呼啸，但教室里依然灯火通明。
数百名年轻的澳大利亚工人，正趴在简陋的木桌上，死记硬背着复杂的数学公式和机械原理。他们大多只有二十岁出头。
站在讲台上的，是皇家理工大学的教授和几名从德国重金聘请来的工程师。黑板上画满了复杂的齿轮传动图和弹道曲线。
“听着！”教授用教鞭用力敲着黑板，粉笔灰在灯光下飞舞，“来自英国的最精密的火控仪器就要到了。那东西比钟表还要复杂，错一个齿轮，炮弹就会偏离几公里！”
“我们不仅要会用，还要会修，甚至会造！如果我们不想永远求着英国人给我们修零件，你们就必须把这些图纸印在脑子里！”
台下的工人们，眼中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国家的责任感。他们大多是第一代产业工人，他们的父辈还在牧场上剪羊毛，而他们，即将操作这个星球上最精密的战争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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