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油田营地建立的第七个月,人口突破了一千人。
这曾经是格里戈里耶夫中校梦寐以求的数字——足够的人力意味着更强的防御、更丰富的技能、更高的生存概率。但现实给了这位老军官一记沉重的耳光:人数增长带来的不是力量的增强,而是无法调和的分裂。
问题从第三次全体代表会议开始发酵。
“配给制度不公平!”木匠出身的平民代表尼古拉·彼得罗维奇在会议上拍桌子,“为什么士兵每天有700克面包,我们只有500克?为什么军官有单独的配给?”
后勤官谢尔盖上尉冷冷回应:“因为士兵要站岗、巡逻、外出搜寻物资,消耗更大。军官需要清晰的头脑做决策,食物是基本保障。”
“那我们呢?”裁缝玛丽亚·伊万诺夫娜尖锐地问,“我们修补衣服、照顾伤员、在厨房工作,难道就不重要吗?”
会议室里坐满了二十名代表——十名军人,十名平民。窗外是营地傍晚的日常景象:士兵在围墙上巡逻,平民在菜园里劳作,孩子们在空地上追逐一只瘦骨嶙峋的狗。表面平静,暗流汹涌。
格里戈里耶夫沉默地看着争吵,手指无意识地敲击桌面。他的目光扫过每个人:彼得罗夫少校皱着眉头,卫生排排长玛丽娜低头记录,老石油工程师伊万疲惫地揉着太阳穴,还有那个新来的——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战前是明斯克大学的哲学讲师,此刻正用那双过于明亮的眼睛观察着一切。
“我认为问题不在于配给量,”安德烈开口了,声音温和却清晰,“而在于分配机制本身。我们仍然在使用军队那套等级制度,但这里不是军队,这里是社区,是所有幸存者共同的家园。”
彼得罗夫少校哼了一声:“没有纪律,这个‘家园’三天就会被感染者踏平。”
“纪律不等于专制。”安德烈迎上他的目光,“我提议,建立真正的民主管理制度。所有重要决策由全体成年人投票决定,废除军事委员会的特权,物资分配由选举产生的平民委员会全权负责。”
会议室炸开了锅。
“你疯了吗?外面到处都是吃人的东西,你在这儿谈民主?”
“没有军队保护,你早死了!”
“但军队的权力也需要制衡……”
格里戈里耶夫抬起手,所有人安静下来。他看向安德烈:“你的提议,有多少平民支持?”
安德烈挺直脊背:“我做过调查,至少有三百名平民希望改变现状。中校,时代变了,我们需要建立新的社会契约。”
那天会议没有结果,但裂痕已经无法修补。
接下来的两周,营地明显分裂成两个阵营:军事派和民主派。军事派以老兵和平民中的务实者为主,认为生存是第一要务,必须保持强有力领导;民主派以知识分子、年轻人和部分不满现状者为核心,要求更多权利和自由。
冲突在配给站最先爆发。
9月12日,早晨6点,配给站前排起了长队。按照规定,每人每天可领取一次食物配给:面包、一碗汤、偶尔的罐头或干菜。
轮到叶莲娜——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年轻母亲时,负责发放的士兵瓦西里看了看记录:“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你昨天没有完成洗衣房的工作任务,按规则扣除今日面包配额。”
“我女儿发烧了,我得照顾她!”叶莲娜哀求道,“我可以今天多工作两小时补上!”
“规则就是规则。”瓦西里面无表情,“下一个。”
排在后面的安德烈走上前:“士兵同志,特殊情况应该特殊处理。这位女士的孩子生病了,这是不可抗力。”
“你是说我应该破坏规则?”瓦西里眯起眼睛,“那明天其他人也会找各种借口。”
“规则应该为人服务,不是人为规则服务。”安德烈提高声音,“诸位,你们都听到了!这就是我们面临的现状——冰冷的规则,没有同情心,没有人性!”
队伍开始骚动。有人附和,有人沉默,有人担忧地看着围墙上持枪的哨兵。
“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请你离开。”配给站负责人、军需官列昂尼德少尉走了过来,“不要制造混乱。”
“我不是制造混乱,我是揭露不公!”安德烈转向排队的人群,“朋友们,我们冒着被感染的危险外出搜集物资,我们每天工作十小时,可我们得到什么?不公正的配给,随时可能被扣罚的口粮,还有……”他指着围墙,“那些枪口不仅对着外面的感染者,也对着我们!”
“够了!”列昂尼德拔出手枪,“最后一次警告,散开!”
那一刻,空气凝固了。平民们盯着那把手枪,士兵们握紧了步枪。安德烈毫不退缩地与列昂尼德对视。
最终,是格里戈里耶夫的声音打破了僵局:“怎么回事?”
中校从指挥楼走出来,身后跟着彼得罗夫少校和四名警卫。他扫视现场,目光在安德烈脸上停留片刻。
“中校,这位先生煽动不满情绪,干扰配给工作。”列昂尼德报告。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安德烈说,“营地需要改变,否则内部矛盾迟早会爆发。”
格里戈里耶夫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叶莲娜·谢尔盖耶夫娜,今天你可以领取全额配给。瓦西里,记下来,她欠两小时工作,明天补上。”他看向安德烈,“至于你,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召集你的支持者。今晚七点,会议室,我们开一次扩大会议,彻底讨论这些问题。”
那场会议持续到凌晨两点。
安德烈一方提出了完整方案:解散军事委员会,成立由平民选举产生的管理委员会;制定权利法案,保障言论自由和集会自由;物资平均分配,取消军人特权;甚至提出“感染者也是受害者,应研究治疗方法而非杀戮”的提议。
军事派逐一反驳。彼得罗夫少校拿出伤亡记录:“过去两个月,我们在防御战斗中阵亡三十七人,受伤九十一人。平民伤亡呢?十二人,都是违反安全规定造成的。你们要的‘自由’,是要用士兵的命换吗?”
玛丽娜医生展示了医疗记录:“我们的药品只够维持基本需求,研究治疗方法?我们没有实验室,没有设备,连抗生素都在短缺。”
老工程师伊万说了最实际的话:“油田设备需要维护,围墙需要加固,这些都需要专业知识和严格管理。民主投票能解决技术问题吗?”
争吵、妥协、再争吵。格里戈里耶夫大多数时间沉默,只是听着。直到安德烈说出那句话:
“也许我们需要重新考虑与感染者的关系。它们毕竟曾经是人类,也许还有挽救的可能。我亲眼见过一个感染者,它在雨中站了半小时,仰头接雨水喝——这说明它们还有本能需求,不是纯粹的杀戮机器。”
会议室死寂。
彼得罗夫少校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地问:“你是在建议,我们停止消灭感染者?甚至……尝试接触?”
“我只是说,也许有另一种可能性。”安德烈坚持道,“暴力只会催生更多暴力。”
格里戈里耶夫终于开口了,声音很轻,但每个人都听得清楚:“三个月前,我的侦察队在二十公里外的村庄,发现了一个幸存者家庭。父母和两个孩子,躲在地窖里。他们坚持了四个月,几乎弹尽粮绝。我们准备营救时,那个母亲哭着说:‘谢谢上帝,终于有人来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们清理了村庄里的感染者,大概三十个。就在我们护送那家人上车时,一个我们漏掉的感染者从谷仓里冲出来。它扑向那个小女孩——大概七岁。士兵开枪了,打中了它的肩膀,但它没有停下。最后是彼得罗夫少校用军刀砍下了它的头。”
格里戈里耶夫抬起头,看着安德烈:“那个感染者,穿着碎花连衣裙,脚上是儿童节表演用的红色舞鞋。我们后来在地窖里找到了照片,她是那个村庄小学的音乐老师,叫安娜,二十六岁。喜欢种向日葵,钢琴弹得很好。”
“所以您明白我的意思——”安德烈想说什么。
“不。”格里戈里耶夫打断他,“你不明白。当我们把那个小女孩从她曾经的老师身下拉出来时,孩子的脸上被溅满了黑色的血和脑组织。她没哭,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直到现在,那孩子每晚都做噩梦,尖叫着醒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所有人:“这个世界已经变了,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你怀念的那个世界——有法律、道德、公平、希望的世界——已经死了。我们现在活着的这个世界,只有一条规则:生存。为了生存,一切都可以牺牲,包括你珍视的那些理念。”
会议以妥协告终:成立联合管理委员会,军人和平民各占一半席位;修订配给制度,考虑特殊情况;但军事指挥权和防御决策权仍归军队所有。
“这只是开始。”散会时,安德烈对支持者低声说,“我们要继续争取。”
格里戈里耶夫站在指挥楼二楼的窗前,看着安德烈一群人离开。彼得罗夫少校走到他身边:“为什么不把他关起来?他在制造分裂。”
“因为关起来解决不了问题。”格里戈里耶夫说,“营地需要团结,镇压只会让矛盾更深。”
“那就随他去?”
“给他空间,让他犯错。”老军官的目光深邃,“然后,人们会自己看清现实。”
现实来得比预期更快。
9月28日,一个名叫莉莉娅的年轻女子成为了安德烈阵营的新象征。战前她是医学院学生,现在在营地的医务室帮忙。她公开宣称:“感染者是可治愈的病人,我们需要的是医疗方案,不是子弹。”
莉莉娅的影响力不小——她美丽、有同情心、说话真诚。她组织了一个“人道观察小组”,记录感染者的行为,试图证明它们还有人类残余。
10月3日,观察小组的“实验”酿成大祸。
那天下午,莉莉娅和三名支持者——包括一名叫阿尔乔姆的年轻士兵——偷偷溜出营地西门。他们带着录音设备、照相机,还有一包生肉作为“诱饵”。计划是近距离观察感染者,记录它们的反应。
围墙哨兵发现了他们,但莉莉娅声称得到了中校的批准(她没有)。哨兵犹豫了——莉莉娅最近很受一些军官关注,他不想惹麻烦。
四人来到距离营地一公里的废弃农庄,这里常有感染者游荡。莉莉娅把生肉放在空地上,然后躲在断墙后观察。
“来了。”阿尔乔姆低声说,手指向远处。
三个感染者蹒跚走来,都是普通类型,衣物破烂,皮肤灰败。它们发现了生肉,蹲下来开始撕咬——不是吃,更像是本能的撕扯动作。
“看!”莉莉娅兴奋地记录,“它们对食物有反应,这是生存本能!”
“莉莉娅,我们该回去了。”阿尔乔姆不安地说,“这里不安全。”
“再等一下,我想试试声音刺激。”莉莉娅拿出一个小播放器,里面录制了她战前唱的摇篮曲——她妹妹最喜欢的歌。
音乐响起的瞬间,三个感染者同时抬起头。
“它们有反应!”莉莉娅激动得声音发颤。
但阿尔乔姆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感染者空洞的眼睛转向声音来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那不是在欣赏音乐——那是捕食者发现猎物的声音。
“关掉!”阿尔乔姆伸手去抢播放器。
太迟了。
农庄另一侧,更多的身影出现了——不是三个,是十几个。其中有两个快速移动的敏捷型感染者,还有一个四肢着地的爬行者。
“跑!”阿尔乔姆大吼,一把拉起莉莉娅。
四人转身狂奔,但莉莉娅摔倒了,扭伤了脚踝。阿尔乔姆回头去拉她,另外两人已经跑远。
敏捷型感染者速度极快,二十秒就追上了他们。阿尔乔姆开枪,打倒了第一个,但第二个扑倒了莉莉娅。
“不!”女孩尖叫,手推着那张腐烂的脸。
阿尔乔姆冲过去,用枪托猛砸感染者的头。一下,两下,三下——头骨碎裂,感染者不动了。
但爬行者已经到了。它从侧面扑来,阿尔乔姆转身开枪,子弹打在它肩上,没有阻止冲击。他被撞倒在地,步枪脱手。
莉莉娅挣扎着爬起来,却做了一件让阿尔乔姆永生难忘的事:她挡在了士兵和爬行者之间,张开双臂。
“停下!求求你,我知道你还能听懂!”她哭喊着,“你是人类!你不是怪物!”
爬行者停顿了一秒,暗黄色的眼睛盯着她。然后,利爪挥出。
阿尔乔姆最后看到的景象是:莉莉娅的身体像破布一样被撕开,鲜血喷溅在秋天的枯草地上。然后是剧痛——他自己的腿被咬住了。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掏出手枪,对着爬行者的头开了三枪。
枪声在寂静的田野上回荡。
营地围墙上,哨兵听到了枪声和惨叫。警报拉响,一支快速反应小队在三分钟后赶到现场。
他们发现的是:莉莉娅的尸体——几乎被撕成两半;阿尔乔姆——左腿被咬掉一大块肉,神志不清地重复着“为什么”;两个跑回来的幸存者瘫软在不远处;以及七具感染者的尸体。
阿尔乔姆被紧急送回营地,玛丽娜医生检查伤口后,脸色苍白:“深度咬伤,病毒肯定会感染。按照规程……”
“隔离。”格里戈里耶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看着担架上昏迷的年轻士兵——才十九岁,战前在明斯克读建筑学院,喜欢画漫画。
“中校,也许我们可以尝试——”
“隔离。”格里戈里耶夫重复,“观察二十四小时。如果有变异迹象,按规程处理。”
所谓的“规程”,是营地建立初期制定的残酷规则:被感染者咬伤或抓伤者,隔离观察。若出现感染症状,由战友或亲属执行“解脱”——这是“处决”的委婉说法。
那天晚上,安德烈和他的支持者在隔离室外抗议。
“给他一个机会!也许有奇迹!”
“莉莉娅用生命证明了感染者还有人性!阿尔乔姆是为了救人才受伤的!”
“我们需要研究治疗方法,不是杀死自己的同胞!”
格里戈里耶夫站在隔离室的铁窗前,看着里面昏迷的阿尔乔姆。年轻人的脸开始发灰,呼吸变得急促——这是感染的早期症状。
彼得罗夫少校走进来,递上一份报告:“那两个跑回来的人交代了全过程。莉莉娅骗了哨兵,擅自离营。阿尔乔姆是……被她蛊惑的。”
“蛊惑?”格里戈里耶夫苦笑,“他只是想相信还有希望。”
“现在怎么办?外面那些人……”
“让他们看着。”格里戈里耶夫说,“让他们亲眼看看现实。”
凌晨三点,阿尔乔姆开始抽搐。监控的士兵通过观察窗报告:瞳孔放大,眼白出现血丝,皮肤下的血管变成暗黑色——典型的感染进程。
“准备执行。”格里戈里耶夫下令。
彼得罗夫少校犹豫了:“中校,也许可以再等等——”
“等什么?等他完全转变,咬死我们的人?”格里戈里耶夫的声音冰冷,“开门。”
隔离室的门打开,两名士兵走进去。他们是阿尔乔姆的同班战友——萨沙和德米特里。按照规程,由熟悉的人执行,是为了减少心理创伤(虽然这不可能)。
萨沙举起了手枪,手在颤抖。
阿尔乔姆睁开了眼睛,那双曾经清澈的蓝眼睛已经浑浊,但还有一丝意识:“萨沙……我好渴……好冷……”
“兄弟……对不起……”萨沙闭上眼睛,扣动扳机。
枪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响亮。
隔离室外,抗议的人群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枪响,看到了被抬出来的、盖着白布的担架。
安德烈冲上前:“你们杀了他!你们杀了自己的同胞!”
格里戈里耶夫走到他面前,一拳砸在他脸上。哲学讲师踉跄后退,鼻血直流。
“看清楚!”格里戈里耶夫指着担架,又指向远处莉莉娅尸体停放的方向,“这就是你的理想主义造成的后果!两个年轻人死了!一个因为你的愚蠢理论,一个因为要救那个相信你理论的人!”
他转向所有抗议者,声音响彻黎明前的营地:“你们想要民主?想要自由?想要公平?好!我现在就给你们!”
老军官爬上围墙旁的了望塔,拿起扩音器。整个营地都被惊醒了,人们从帐篷、板房、宿舍里走出来,仰头看着他。
“我是阿列克谢·瓦西里耶维奇·格里戈里耶夫,机械化步兵第72营营长,十月营地的建立者!现在,我宣布以下决定!”
“第一,营地进入紧急状态!军事委员会恢复全权管理,所有民主决议暂停!”
“第二,安德烈·米哈伊洛维奇及其‘人道观察小组’所有成员,以危害营地安全罪逮捕!关押三天,每天只给最低限度食物和水!三天后,愿意服从营地规则的留下,不愿意的——滚出营地!”
“第三,新的营地规则即刻生效:所有人必须工作才能获得食物!工作种类和强度决定配给等级!逃避劳动者,第一次警告,第二次扣罚食物,第三次驱逐!”
“第四,关于感染者——”格里戈里耶夫停顿,目光扫过每一张仰起的脸,“它们是敌人,是怪物,是我们必须消灭的存在!任何试图接触、研究、或为它们辩护的行为,视为叛变!叛变者——死刑!”
“第五,营地实行贡献积分制!外出搜寻物资、参与防御战斗、从事关键技术工作,获得高积分!积分可以兑换额外食物、更好的住处、甚至特权!”
“有异议者,现在可以离开!大门开着!带上三天的口粮,滚出去!留下来的人,就必须遵守我的规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有人开始鼓掌——先是零星几个士兵,然后是更多的平民。那些在配给站排过长队的人,那些看着家人因药品短缺死去的人,那些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却看到有人游手好闲的人。
掌声像潮水般扩散。
安德烈和他的核心支持者被士兵押走时,没有人阻拦,甚至有人朝他们吐口水。
格里戈里耶夫走下了望塔,彼得罗夫少校迎上来,低声说:“强硬手段会引起反弹的。”
“反弹总比灭亡好。”老军官看着逐渐亮起的天色,“我们给了理想主义一个机会,它用两条人命和差点引发的灾难作为回报。够了,彼得罗夫,够了。从今天起,这里只有一条真理: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新的秩序建立得比预期更快。
贡献积分制度激发了效率,人们争相工作以获得更好的生活。围墙被进一步加固,了望塔增加到十二个。石油生产量提升百分之三十,粗柴油经过工程师们的改进,对发动机的损害降低了。
但矛盾并未消失,只是被压到了水面之下。
11月7日,格里戈里耶夫最担心的事发生了——不是来自外部,而是内部。
那天是旧世界的“十月革命节”,一些老人偷偷酿了私酒,晚上在宿舍里聚会。酒过三巡,不满开始宣泄。
“我们成了奴隶!每天工作,换取一点食物!”
“那个格里戈里耶夫就是个独裁者!”
“听说他把最好的食物留给自己和军官!”
谣言、愤怒、酒精混合,在午夜时分爆发。大约五十人——大多是安德烈的旧支持者和对新制度不满者——冲进军械库,抢走了武器。
他们的计划很幼稚:控制指挥楼,逮捕格里戈里耶夫,恢复民主管理。
但他们没算到一点:军械库有隐藏警报。枪柜被打开的瞬间,值班室的红灯就亮了。
格里戈里耶夫在三分钟内被叫醒,两分钟内做出决策:“所有士兵进入战斗位置,但不要开火。让他们来指挥楼。”
叛乱者包围了指挥楼,喊话要求格里戈里耶夫投降。老军官独自走到楼前,手无寸铁。
“你们想要什么?”他平静地问。
领头的是个叫米哈伊尔的机械工,曾经是安德烈的忠实追随者:“结束军事独裁!恢复民主选举!平等分配物资!”
“好。”格里戈里耶夫点头,“我可以答应。”
叛乱者愣住了,没想到这么容易。
“但有个条件。”格里戈里耶夫继续说,“放下武器,回到各自岗位。明天召开全体大会,讨论新规则。”
米哈伊尔犹豫了,他身边有人喊:“别信他!他在拖延时间!”
就在这犹豫的几秒,格里戈里耶夫做了个手势。
围墙上,探照灯同时亮起,将叛乱者照得睁不开眼。隐藏在各处的士兵现身,枪口对准他们。
“你们被包围了。”格里戈里耶夫的声音变得冰冷,“放下武器,否则死。”
“你不敢开枪!我们是同胞!”米哈伊尔喊道。
格里戈里耶夫从身边士兵手里拿过步枪,上膛,瞄准米哈伊尔的脚边开了一枪。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火星。
“下一枪,瞄准头。”老军官说,“我给你们十秒。十、九……”
叛乱开始崩溃。有人扔下枪,有人跪地,有人想跑但被探照灯锁定。
米哈伊尔绝望地举起枪:“我不会——”
枪声响起。不是格里戈里耶夫开的枪,而是围墙上的一名狙击手。子弹精准地打在米哈伊尔持枪的手腕上,武器掉落。
叛乱在五分钟内平息,没有人员死亡——只有七人受伤,都是轻伤。
但灾难才刚刚开始。
枪声和探照灯引来了不该来的东西。
当第一名哨兵在围墙上大喊“尸潮!北侧!大量!”时,时间是凌晨1点17分。
格里戈里耶夫冲到北侧围墙,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黑暗中,至少五百个感染者正在涌来,其中混杂着快速移动的身影,甚至能看到两个爬行者的轮廓。
“所有单位就位!这不是演习!”他对着无线电大吼。
但营地刚刚经历内乱,防御体系被打乱。部分士兵还在控制叛乱者,部分岗位人员不足,更糟的是——北侧围墙的一段,三天前开始维修,防御相对薄弱。
战斗在混乱中打响。
机枪扫射,感染者成排倒下。但数量太多了,而且这次尸潮似乎有某种组织性——它们没有像往常一样无脑冲锋,而是分散开,从多个方向同时进攻。
“西侧压力增大!”
“东侧发现爬行者!”
“3号了望塔被包围!”
格里戈里耶夫在指挥中心,听着各处的报告,脸色越来越沉。他做出了一个冒险决定:“释放叛乱者,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上围墙!”
“什么?”彼得罗夫少校不敢相信,“他们刚刚还想推翻我们!”
“现在他们也会被感染者杀死!”格里戈里耶夫吼道,“快去!”
叛乱者被解除束缚,塞给武器。大多数人在恐惧中选择了战斗——毕竟围墙倒了,谁都活不了。
但已经太迟了。
凌晨2点03分,北侧维修段被突破。不是被攻破,而是从内部——几个叛乱者中的极端分子,竟然在混乱中炸开了那段围墙!
“为了自由!”他们尖叫着,试图趁乱逃跑。
但他们跑错了方向——不是向营地内,而是向外。第一个跑出去的人,三秒后被感染者扑倒。第二个,五秒。第三个转身想回来,但围墙缺口已经被感染者涌入。
“堵住缺口!”格里戈里耶夫亲自带队冲过去。
那是营地建立以来最血腥的一夜。士兵和平民并肩作战,用枪、用刀、用铁棍、甚至用牙齿和拳头。感染者涌入营地内部,攻击见到的任何活物。
格里戈里耶夫记得每一个细节:老工程师伊万用扳手砸碎了一个感染者的头,然后被另一个咬住脖子;玛丽娜医生在医疗帐篷里,用手木锯砍断了抓向伤员的感染者的手臂;彼得罗夫少校带着敢死队,用炸药封堵了缺口,自己失去了一条胳膊。
战斗持续到黎明,当最后一个营地内的感染者被消灭时,太阳已经升起。
清点伤亡:阵亡八十七人,伤一百五十三人。其中包括三十一名叛乱者——不是被处决的,是在防御战中战死的。
格里戈里耶夫站在废墟中,左脸有一道深可见骨的抓痕,是救一个孩子时留下的。他环视营地:燃烧的帐篷,倒塌的板房,满地尸体——有人类的,有感染者的,混杂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安德烈走到他面前,哲学家还活着,在混乱中他选择了战斗而非逃跑。他脸上满是血污和泪水:“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格里戈里耶夫看了他很久,然后说:“知道为什么我们能活下来吗?”
安德烈摇头。
“不是因为民主,不是因为自由,不是因为理想。”老军官指向那些正在搬运尸体、治疗伤员、修复围墙的人们,“是因为在最绝望的时刻,人们本能地选择了服从。服从那些知道该做什么的人,服从那些能带领他们活下去的人。”
格里戈里掏出手枪对着安德烈的头开了枪,枪声在营地和所有人心里响了很久很久。然后他转身面对所有幸存者,声音嘶哑但清晰:“从今天起,十月营地只有三条规则。”
“第一条:服从。无条件服从军事委员会的命令。”
“第二条:贡献。不劳动者不得食,贡献大者得厚报。”
“第三条:生存。一切为了生存,一切障碍都可以摧毁,包括过去的道德、法律、以及天真的理想。”
他停顿,然后说出了那句将刻在营地历史上的话:“欢迎来到新世界,这里没有上帝,没有法律,没有公平。这里只有钢铁,秩序,以及活下去的权利。”
没有人鼓掌,没有人欢呼。人们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然后转身,继续工作——搬运尸体,加固围墙,照顾伤员。
因为活着的人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残酷的真理才能带来生存的希望。
格里戈里耶夫走到被炸毁的围墙段,看着外面平原上散落的感染者尸体。远处的地平线上,乌云正在聚集,预示着一场新的风暴即将来临。
但他不再害怕,因为他终于明白了这个末世的本质:这不是一场可以靠善意和理想度过的灾难,这是一场战争。而战争,只需要战士和铁律。
十月营地,从这一天起,将不再是幸存者的避难所。
它将成为一座要塞,一个堡垒,一个在死亡世界中按照钢铁法则运行的、残酷而高效的生存机器。
而那些还抱着旧世界幻想的灵魂,要么适应,要么灭亡。
没有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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