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雨夜的焦虑
五月四日深夜,雨势转小,但天空仍阴沉如墨。
天津指挥部的地下实验室内,林静之教授和她的团队正进行着不间断的样本分析。新购置的电子显微镜和基因测序仪在灯光下发出低沉的嗡鸣。周晓阳站在林静之身旁,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基因序列图。
“林教授,这些序列确实异常。”周晓阳指着屏幕上的几段代码,“您看这里,这段RNA序列的编码方式与已知的所有生物系统都不匹配,它的碱基配对规则……几乎是另一种生命逻辑。”
林静之推了推眼镜,脸色凝重:“我从医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基因结构。它太古老了,古老到不符合现代生物学的任何理论模型。”
她调出对比数据:“我们对比了已知最古老的微生物化石基因,这些样本中的某些序列,比那些化石还要原始。如果赵光华的记录属实,这些真的来自战国古墓……”
“那意味着什么?”沈砚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刚结束与北京的视频会议,眼中布满血丝。
林静之转过身,语气沉重:“意味着我们可能打开了一个不该打开的盒子。沈工,您知道潘多拉魔盒的故事吗?这些古老微生物在墓中休眠两千多年,一旦进入现代环境,它们的进化速度可能是指数级的。”
“具体风险?”
“无法预测。”林静之坦白,“它们可能无害,也可能具有我们无法想象的致病性。更可怕的是,它们与现代病原体的基因交流可能产生全新的超级病原体。”
实验室陷入沉默,只有仪器运转的轻微声响。
沈砚之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雨夜。雨水顺着玻璃流淌,模糊了城市的灯光。他想起林瀚文在茶室里说的话:“那些东西……很危险。”
现在看来,老人的警告比想象中更严重。
“防护方案需要升级。”沈砚之转身,“林教授,现有防护服能抵挡这种级别的生物威胁吗?”
“理论上,最高级别的气密防护可以隔绝任何微生物。但问题是操作过程——开启石门、取样、转移——任何一个环节的微小泄漏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我们需要建立三级防护体系。”沈砚之思考着,“第一级,现场负压隔离;第二级,人员全身防护;第三级,样本多层密封。另外,准备应急消毒和隔离预案。”
“时间不够。”林静之看了看日历,“离行动日只有三天,我们来不及调试这么多新设备。”
沈砚之沉默片刻:“那就简化。重点保护取样和转移环节,现场操作人员减到最少,我和冯建明带队进入,其他人外围待命。”
“沈工,您不能……”周晓阳想劝阻。
“这是命令。”沈砚之语气坚决,“我是总指挥,必须在一线。况且……”他顿了顿,“如果苏曼卿同志在里面,我应该在场。”
实验室再次沉默。所有人都知道沈砚之与苏曼卿的关系,也理解他的决定。
“那就这样安排。”林静之最终点头,“我会连夜调整方案,把防护重点放在核心区域。但沈工,您必须答应我,严格执行操作规程,不能有任何冒险行为。”
“我答应。”
凌晨一点,沈砚之离开实验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下,点燃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黑暗中明灭,像孤独的萤火。
桌上,苏曼卿的照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那是1947年在北平拍的,她穿着浅蓝色旗袍,站在未名湖边,笑容清澈。照片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给砚之。愿此笑容,能照亮你所有黑暗的时刻。”
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这张照片陪他度过了无数艰难时刻。每次想放弃时,看看她的笑容,就能重新获得力量。
而现在,他可能真的要再次见到她了——以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手机震动,是陈向东的短信:“气象部门确认,五月七日夜间晴朗,月光条件良好。人工消云设备已就位。”
沈砚之回复:“收到。通知各小组,五月六日进行最后一次全要素演练。”
“明白。”
放下手机,沈砚之打开抽屉,取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他自己的日记,记录了从1941年潜伏开始的所有重要时刻。他翻到1949年1月的那几页。
“一月十五日,北平围城第三十七天。曼卿被捕,受尽酷刑。今夜将实施营救,成败在此一举。”
“一月十六日,凌晨三点,救出曼卿。她浑身是伤,但神志清醒。她说:‘砚之,我不行了,你们快走。’我告诉她:‘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一月十七日,曼卿伤势恶化,高烧昏迷。医生说内脏出血,希望渺茫。我握她的手,她说梦话:‘银杏叶……银杏叶……’”
“一月十八日,组织决定转移曼卿去安全地点治疗。分别时,她忽然清醒,把怀表交给我,说:‘坚守。’那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月二十五日,接到消息,曼卿在转移途中伤重不治。确认死亡。心似刀割,但无泪。因她说过:‘如果我死了,不要哭,继续前进。’”
日记到这里有大量被泪水模糊的痕迹。沈砚之轻轻抚摸那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当年的痛楚。
他以为她死了。两年来,他把她埋在记忆深处,只在新中国成立的那天,对着天安门的红旗默默说:“曼卿,你看到了吗?我们赢了。”
而现在,林瀚文告诉他,她还活着。在黑暗的地下,在冰冷的液体中,以假死状态等待了两年。
“如果你真的能醒来,”沈砚之对着照片轻声说,“会恨我吗?恨我这两年没有找你,恨我以为你死了,继续生活?”
照片上的苏曼卿只是微笑着,永远定格在二十七岁的青春。
窗外的雨完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轮皎洁的明月。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洒在照片上,洒在沈砚之的手上。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话:“月光是死者的目光,他们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些在革命中牺牲的同志们,是否也在月光中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个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新中国?
沈砚之站起身,对着月光敬了一个军礼。
“同志们,请保佑我们。”他低声说,“保佑这次行动成功,保佑曼卿能醒来,保佑那些罪恶被永远埋葬。”
月光无声,温柔如水的银辉洒满房间。
五、上海余波
同一时间,上海徐汇区的安全屋里,王振华正对着无线电设备发呆。周晓阳回天津后,他独自负责上海方面的调查,压力巨大。
桌上摊满了文件:林瀚文的背景资料、赵光华的笔记本复印件、大通贸易公司的旧账本、还有从各个渠道搜集来的零碎情报。
王振华揉了揉太阳穴。他当了二十年警察,破过无数大案,但这次的情况太特殊了。涉及百年秘密组织、日军生物武器、潜伏特务、还有中央直接关注的案件,每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无线电指示灯闪烁,是天津的加密信号。王振华立即戴上耳机,开始接收。
电文很短:“确认‘先生’身份为林瀚文,现用名林仲景。五月四日下午已离开上海,去向不明。重点追查其可能藏匿地点和联系人。天津行动倒计时三天,急需‘零号’病毒详细信息。沈。”
王振华快速译出电文,眉头紧锁。林瀚文又跑了,这个老狐狸的反侦查能力极强。而且天津方面需要更多关于“零号”病毒的信息,但赵光华的笔记本里只有寥寥数语。
他重新翻开笔记本,逐字逐句研究那些加密段落。在关于“零号”病毒的那一页边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铅笔字:“详见《本草拾遗·异部》。”
《本草拾遗》?王振华记得这是一部古代医书,但“异部”是什么?
他立即联系上海市图书馆的朋友。半小时后,朋友回电:“《本草拾遗》是唐代陈藏器所着医药学着作,原书已佚,现存为后世辑录本。你说的‘异部’可能是某个特殊版本的分卷。”
“能找到这本书吗?”
“我查查……有了!上海中医药大学图书馆有一套明刻本,其中有‘异部’两卷,收录各种怪异病症和治疗方法。但那是善本,不能外借。”
“我现在就去。”
凌晨三点,王振华赶到上海中医药大学。在图书馆特藏部,他看到了那套明刻版的《本草拾遗》。在管理员的监督下,他小心地翻开“异部”卷。
泛黄的纸页上,竖排的繁体字记载着各种奇闻异病。王振华一页页查找,终于在卷末找到一段不起眼的记载:
“始皇三十六年,东郡陨石,有异气出,触者皆病,七日而亡。太医令以青铜匣封其石粉,藏于骊山。后项羽掘始皇陵,匣破,异气复出,军士多死。张良以丹砂、雄黄、雌黄制‘三黄散’,埋之,方绝。”
下面有小字批注:“此异气者,无形无质,入体则变,千年不散。余尝见类似者于战国墓中,以玉匣封存,匣上有‘零’字铭文。”
王振华心跳加速。这记载与赵光华的笔记吻合!所谓的“零号”病毒,可能根本不是病毒,而是某种从古代遗留下来的“异气”!
他继续往下看,又有记载:
“东汉熹平五年,洛阳地震,古墓现,有黑气出,触者皆生黑斑,月余溃烂而死。蔡邕奏请以铅匣封存,沉于黄河。”
“唐开元八年,蜀中掘得古棺,开之则有白雾出,百步内草木皆枯。玄宗命袁天罡以阵法镇之,深埋峨眉。”
一条条记载,触目惊心。这些被古人称为“异气”的东西,似乎历史上多次出现,每次都被小心封存。
那么日本人在战国墓中发现的,很可能就是这种东西。他们不是“发明”了“零号”,而是“发现”了它,并试图用现代科技研究它。
王振华立即将发现通过加密电报发往天津。发送完毕后,他站在图书馆的窗前,望着黎明前的上海。
东方天空泛起鱼肚白,这座繁华都市即将醒来。但王振华心中却充满不安——如果“零号”真的如古书记载那样可怕,那么天津的行动风险将成倍增加。
他想起了1942年,在上海做地下交通员的岁月。那时每天走在刀尖上,不知道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但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恐惧——不是恐惧死亡,而是恐惧未知,恐惧那些超越人类理解的东西。
“希望还来得及。”他喃喃自语。
六、不眠的指挥部
五月五日,凌晨四点。
天津指挥部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沈砚之、陈向东、冯建明、林静之、赵铁柱等核心人员再次聚集,研究王振华发来的新情报。
“《本草拾遗》的记载如果属实,‘零号’可能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微生物。”林静之面色凝重,“它可能是某种……能量形态?或者我们完全未知的生命形式?”
“古人的描述带有神话色彩,”陈向东分析,“‘异气’、‘黑气’、‘白雾’,这些可能是气溶胶化的微生物,或者是放射性物质。”
“放射性?”沈砚之警觉。
“有可能。某些放射性物质确实能在墓中长期存在,接触者会生病死亡,症状类似辐射病。”林静之思考着,“但日本人的研究记录显示,‘零号’具有生物特性,能感染、繁殖、变异……”
会议室陷入沉思。未知是最可怕的敌人,因为你不知道如何防御。
“无论它是什么,”沈砚之最终说,“我们都必须面对。林教授,在现有防护基础上,增加防辐射和防化学措施。赵上尉,调集防化兵部队。”
“是!”
“另外,”沈砚之看向陈向东,“陈政委,我需要您协调一件事:准备最坏的预案。如果‘零号’或其他样本泄漏,如何隔离整个区域?如何防止扩散?”
陈向东点头:“我已经联系了北京,中央同意在必要时启动‘长城’预案——方圆五公里内的人员疏散,军队建立隔离带,空军准备消毒作业。”
“希望用不到。”沈砚之说。
会议持续到清晨六点。散会后,沈砚之没有休息,而是去了装备检查室。突击组的队员们正在检查武器和装备,看到沈砚之,纷纷立正敬礼。
“继续。”沈砚之回礼,走到冯建明身边。
冯建明正在调试夜视仪:“沈工,您该休息了。”
“睡不着。”沈砚之拿起一把手枪,检查枪机,“队员们的状态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冯建明低声说,“但有些年轻队员……紧张。毕竟这次任务不同寻常,对手不仅是人,还有那些看不见的东西。”
沈砚之理解。他可以命令队员们勇敢,但无法消除他们内心的恐惧。他自己也恐惧,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告诉大家,”沈砚之说,“我们不是为了冒险而冒险。我们是为了不让那些东西危害更多人,是为了揭露历史的真相,是为了……拯救我们的同志。”
“我会的。”冯建明顿了顿,“沈工,说句心里话。如果能救出苏曼卿同志,哪怕只是见她最后一面,我也觉得值了。”
沈砚之拍了拍他的肩,没有说话。
上午八点,阳光普照。雨后初晴的天津显得格外清新。街道上,上班的人群熙熙攘攘,学生们背着书包上学,菜市场里传来讨价还价的声音。
普通人的生活平静而有序。他们不知道,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些人正准备进入地下,面对可能改变一切的未知。
沈砚之站在指挥部楼顶,望着这座苏醒的城市。他想起了1949年10月1日,他在天安门广场听到的宣言:“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
那一刻,百感交集。为了这一天,多少人牺牲?多少人在黑暗中坚守?苏曼卿就是其中之一。
而现在,他可能有机会告诉她:你为之奋斗的新中国,很好。孩子们能上学,工人们有工作,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国家正在一天天变好。
如果她能听到,该多好。
对讲机响起,是监视组的报告:“海河西路27号目标有动静。凌晨有五个人离开,乘车往西去了。留下一个人看守。”
“跟踪了吗?”
“跟踪组跟了二十公里,目标进入西郊的一个仓库区。那里地形复杂,我们不敢太靠近。”
“继续监视,但不要打草惊蛇。”
“明白。”
沈砚之看了看表。距离五月七日,还有两天。
时间像沙漏中的沙,无声流逝。
他回到办公室,打开作战计划书,开始做最后的修改和完善。每一个细节,每一种可能,都要考虑到。
中午,周晓阳送来盒饭。两人在办公室里简单用餐。
“沈工,”周晓阳忽然问,“您还记得1945年在重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沈砚之想了想:“记得。你那时刚从无线电培训班毕业,毛手毛脚的,把一份密电抄错了三个字。”
周晓阳笑了:“是您帮我改过来的,还说‘年轻人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承认错误’。那句话影响了我很多年。”
沈砚之也笑了。那些年的岁月,虽然危险,但有同志并肩作战,有信仰指引方向。
“晓阳,这次行动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晓阳想了想:“我想申请去军校学习。这次任务让我明白,光懂技术不够,还要懂战略,懂指挥。新中国需要更多全面的人才。”
“好想法。”沈砚之点头,“等任务结束,我帮你写推荐信。”
“谢谢沈工。”周晓阳犹豫了一下,“那您呢?任务结束后……”
沈砚之望向窗外:“我不知道。也许继续工作,也许……休息一段时间。”
他没有说下去。因为他的未来,取决于石门后的那个她。
饭后,沈砚之小憩了半小时。梦里,他回到了北平的秋天,金黄的银杏叶飘落,苏曼卿站在树下,对他微笑。
“砚之,”她说,“如果有一天我们走散了,就在银杏叶再黄的时候重逢。”
“现在是春天。”他说。
“那就等秋天。”她笑着,身影渐渐模糊。
沈砚之惊醒,发现自己眼角湿润。
他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洗脸。镜中的自己,眼角有了细纹,鬓角有了白发。两年,不长也不短,足够改变许多事情。
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比如记忆中的笑容,比如银杏叶的约定,比如那块怀表上的“坚守”。
下午三点,沈砚之召集各小组组长,进行最后一次战前简报。所有人到齐,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明天,五月六日,进行全要素演练。后天,五月七日,休整待命。五月七日夜间十一点,行动开始。”
沈砚之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这次任务的意义,我不再多说。我只强调一点:我们是新中国的人民公安,我们的职责是保护人民,揭露罪恶,维护正义。无论面对什么,记住这一点。”
“是!”所有人起立。
“各小组按照计划准备。散会。”
人们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沈砚之一人。他走到窗前,望着西斜的太阳。
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明天,将是最后的准备。
后天,将是命运的抉择。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结果如何。
口袋里的怀表滴答作响,像心跳,像倒计时,像永不放弃的誓言。
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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