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秘人西南分部位于云南西双版纳热带雨林深处，表面上看是一座废弃已久的中科院植物研究站。锈迹斑斑的铁门，爬满藤蔓的红砖楼，开裂的水泥路——完美地融入了雨林的荒芜。
但地下是另一番景象。
苏念晚跟在李允真身后，走过长长的防爆金属走廊时，感觉像是穿越到了科幻电影里。银灰色的墙壁，全息投影指示牌，穿着白大褂或作战服的人员行色匆匆。空气中有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气味，通风系统发出低沉恒定的嗡鸣。
“这里原本是冷战时期修建的地下指挥所，后来被守秘人改造。”李允真边走边介绍，“地上三层是伪装，地下七层才是核心区域。一层办公，二层生活，三层训练，四层研究，五层关押——关押异常个体，六层武器库，七层……是禁区，只有少数人有权进入。”
她刷开一扇厚重的气密门：“这是给你们安排的临时住所。条件简陋，但安全。整层都做了能量屏蔽，理事会的扫描探测不到这里。”
房间不大，但整洁。两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独立卫生间。墙上挂着雨林风光的画，如果不是知道身处地下三十米，会以为是在某个林间小屋。
“沈墨衍和癸三在作战室开会。”李允真说，“林初夏在医疗中心做全面检查。你们先休息，一小时后我来接你们。”
她离开后，苏念晚在床边坐下。床垫很硬，但比起这半个月睡过的山洞、木筏、石室，已经是天堂。
她闭上眼睛，试图运转功法恢复体力，但经络里的空虚感依然明显。渡给林初夏的三成血脉之力不是简单消耗，是永久性损伤。她能感觉到，自己与地脉的共鸣变弱了，对能量的感知也迟钝了。
敲门声响起。
是沈墨衍。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黑色作战服，但脸上新添的伤疤还在。他手里提着一个医疗箱。
“癸三说你需要检查伤口。”他在床边坐下，打开医疗箱，“手给我。”
苏念晚伸出手。手掌上在竖井攀爬时磨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但边缘有些红肿。沈墨衍用消毒棉签仔细清理，然后涂上药膏。他的动作很轻，和他平时杀伐果断的样子判若两人。
“还疼吗？”
“不疼。”苏念晚看着他的侧脸，“你脸上这道疤……”
“小伤。”沈墨衍处理完手上的伤口，又开始检查她手臂和腿上的擦伤，“塔里木撤离时被弹片划的，已经愈合了。”
“癸三说你中了两枪。”
“防弹衣挡住了。”沈墨衍没有抬头，“只是一点冲击伤，不碍事。”
苏念晚知道他在避重就轻。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新伤，是旧伤未愈渗出的气味。
“你瘦了。”她轻声说。
沈墨衍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继续包扎：“你也瘦了。”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医疗器械碰撞的轻微声响。
“李允真说，守秘人内部清查出了七个叛徒。”沈墨衍突然开口，“都是中层，但不包括高层。她怀疑真正的大鱼还没浮出来。”
“程怀安呢？”
“没消息。但他留下的研究资料被分析了，发现一个细节——他二十年前参与过一个叫‘昆仑计划’的绝密项目，项目内容是寻找上古文明遗迹。当时项目组有五个人，三个在五年内陆续‘意外死亡’，一个失踪，就剩他活到现在。”
苏念晚皱眉：“你是说……他可能二十年前就和理事会有关了？”
“至少他接触到了不该接触的东西。”沈墨衍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收起医疗箱，“昆仑计划发现的遗迹里，有‘全视之眼’的图案，和塔里木、地下隧道里的那个一样。程怀安应该就是从那里知道了天门的存在。”
门又被敲响。这次是林初夏，她已经做完了检查，脸色好了些，但白发依旧。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医生。
“检查结果出来了。”女医生手里拿着平板电脑，“林小姐的生命体征基本稳定，但生命能量场有永久性缺损，相当于……生理年龄比实际年龄老了十五岁左右。这种损伤无法逆转，只能通过药物和修行维持现状。”
苏念晚的心沉了下去。
林初夏却显得很平静：“十五岁而已，我还年轻，扛得住。医生说我还能活到六十，够了。”
“另外，”女医生继续说，“我们在她的大脑皮层检测到异常活跃区域，有大量非标准编码的信息存储。应该就是塔灵传输的知识。这些知识还在缓慢‘解压’，过程中会持续消耗她的精神力。建议定期进行精神疏导，否则可能出现认知混乱或人格解离。”
“怎么疏导？”
“修行，冥想，或者……有高阶修行者引导。”女医生看向沈墨衍，“沈先生应该可以。你的真气精纯度很高，能帮她梳理混乱的信息流。”
沈墨衍点头：“我会安排。”
女医生离开后，林初夏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那是进村前就经过安全检查的。她调出地图和一堆分析数据。
“在医疗中心我闲着没事，把塔灵给我的知识做了初步整理。”她说，“关于‘天、地、人’三把钥匙，我有了些想法。”
苏念晚和沈墨衍都看向她。
“先从‘天’开始。”林初夏指向屏幕上的星图，“塔灵说钥匙在‘天’，不是指天空，是指‘天象’。守衡者文明精通天文，他们相信星辰排列会影响地脉流动。所以‘天’钥匙，很可能是一个……星象仪，或者某种能观测并计算星辰运行轨道的法器。”
“这种东西在哪里？”
“不知道具体位置，但塔灵的知识里提到过几个可能的地点。”林初夏调出另一张图，“一个是甘肃敦煌的莫高窟，守秘人档案记载，那里有一个密室从未被打开过，门口刻着星图。一个是新疆楼兰遗址，上世纪三十年代有德国探险队在那里发现过青铜星盘，但后来失踪了。还有一个……”
她顿了顿：“在海外。大英博物馆，编号1936,0607.1的藏品，是一块汉代石刻星图，但守秘人怀疑那是更早时期的文物，被汉人重新雕刻过。”
三个地方，横跨半个中国，还有一个在国外。
“然后是‘地’钥匙。”林初夏继续，“‘地’比较好理解，就是大地本身。塔灵说钥匙在‘龙脉交汇之处，生死交界之地’。我查了资料，中国境内有三十六个公认的‘龙脉交汇点’，但符合‘生死交界’描述的只有一个——”
她放大一张卫星地图：“四川黑竹沟。那里是地质断裂带，地磁场异常，常年雾气弥漫，被称为‘中国百慕大’。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一个天然形成的‘阴阳界’——山的一边植被茂盛，另一边寸草不生，分界线极其明显。守秘人档案里记载，那里经常出现时空异常现象，有人进去后出来发现时间过了几十年，也有人进去就再也没出来。”
沈墨衍皱眉：“黑竹沟是禁区，军队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入。”
“所以钥匙如果真在那里，反而相对安全。”林初夏说，“理事会想进去也不容易。”
“最后是‘人’钥匙。”她的表情变得复杂，“这个最抽象。塔灵说钥匙在‘人心之中，传承之内’。我一开始以为是比喻，但仔细分析知识库里的信息，发现‘人’钥匙可能是……血脉。”
苏念晚心里一动：“墨家血脉？”
“不只是墨家。”林初夏摇头，“守衡者文明覆灭前，将一部分关键信息编码进了当时几个主要氏族的遗传基因里。墨家是其中之一，但还有其他的。这些血脉需要特定条件才能‘显化’——比如强烈的情绪冲击，生死危机，或者……多个血脉携带者聚集共鸣。”
她看向苏念晚：“念晚姐，你的血脉已经显化了。但还有其他的‘钥匙人’散落在世界各地，可能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特殊。理事会如果知道了这个信息，一定会全力搜捕这些人。”
“能确定有哪些氏族吗？”
“塔灵的知识不完整，只提到了几个关键词。”林初夏念道，“‘守山之墨，观星之张，测地之李，通灵之周’。墨家我们知道了，张家、李家、周家……都是大姓，怎么找？”
沈墨衍突然说：“观星之张……我认识一个人。”
“谁？”
“张清河。北京天文馆的研究员，也是守秘人的外围成员。”沈墨衍回忆，“他祖上是钦天监，世代研究星象。三年前，他私下找过我，说他经常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一片废墟里，头顶的星空是倒转的。他说那感觉不像梦，像……回忆。”
“他在哪里？”
“北京。但理事会袭击守秘人据点后，所有外围成员都转移了。我不知道他现在在哪。”
线索又多又乱，像一盘散沙。
林初夏揉了揉太阳穴：“我们需要更多信息。但现在的情况是，理事会也在找钥匙，而且他们可能比我们知道得更多——程怀安参与了昆仑计划，他手里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资料。”
作战室的门被推开，李允真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刚收到的消息。”她把一份加密文件放在桌上，“理事会同时袭击了三个地方——敦煌莫高窟，楼兰遗址保护站，还有大英博物馆。莫高窟的密室被炸开了，里面是空的；楼兰遗址被挖得千疮百孔；大英博物馆失窃，丢了三件文物，包括那块汉代星图石刻。”
动作太快了。
“他们找到了‘天’钥匙？”苏念晚问。
“不确定。”李允真说，“但可以肯定，理事会知道了钥匙的存在，而且行动比我们快一步。我们在明，他们在暗，情报优势完全在他们那边。”
沈墨衍沉思片刻：“黑竹沟那边呢？”
“暂时安静。但军队报告说最近有不明飞行物在禁区上空盘旋，可能是理事会的侦察无人机。”李允真苦笑，“他们迟早会对黑竹沟动手。”
林初夏突然问：“守秘人内部清查怎么样了？如果没有内鬼泄露，理事会怎么会知道我们刚获得的钥匙信息？”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
李允真的表情变得很难看：“你是怀疑……我的人？”
“不是怀疑，是合理的推测。”林初夏很冷静，“我们从塔灵获得信息才三天，理事会就精准袭击了三个可能地点。除非他们能读心，否则一定是有人通风报信。”
“知道钥匙信息的只有我们几个人。”沈墨衍看向李允真，“我，苏念晚，林初夏，你，癸三，还有医疗中心的医生。医生？”
“不可能。”李允真摇头，“陈医生在守秘人二十年，背景干净，家人都在我们保护下。她不会叛变。”
“那还有谁？”林初夏追问。
李允真沉默了。她走到窗边——虽然是地下，但窗户是模拟屏，显示着雨林的实时监控画面。雨在下，树叶在晃动，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还有一种可能。”她缓缓说，“理事会不需要知道具体信息，他们只需要监控所有可能的地点。莫高窟、楼兰、大英博物馆——这些地方本来就在他们的监视名单上。我们想到了，他们也想到了，只是比我们快一步行动。”
这个解释合理，但并不能完全消除疑虑。
沈墨衍起身：“不管有没有内鬼，现在的关键是抢时间。理事会拿走了‘天’钥匙，或者至少是相关线索。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拿到‘地’和‘人’钥匙。”
“黑竹沟我去。”李允真说，“那里地形我熟，而且守秘人在附近有据点。”
“张清河我来找。”沈墨衍说，“癸三会协助你，我单独行动更快。”
“那我呢？”苏念晚问。
“你和林初夏留在这里。”沈墨衍的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林初夏需要时间消化塔灵的知识，你也需要恢复。钥匙的事，等我们找到线索再说。”
苏念晚想反对，但她知道沈墨衍说得对。她现在这个状态，出去只会拖累大家。
“好。”她妥协，“但你们要每天报平安。”
“一定。”
李允真离开去准备黑竹沟的行动。沈墨衍也起身，但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苏念晚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关切，有不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东西。
“等我回来。”他只说了三个字，然后离开了。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雨林的模拟画面里，雨越下越大。
林初夏走到苏念晚身边，轻声说：“念晚姐，你在担心？”
“嗯。”苏念晚不否认，“每一次分开，都可能是永别。我讨厌这种感觉。”
“但我们必须分开行动。”林初夏看向屏幕，“理事会在步步紧逼，时间不等人。而且……”
她顿了顿：“我有个想法，关于如何快速消化塔灵的知识。但需要你的帮助，也需要承担风险。”
“什么想法？”
“深度共鸣。”林初夏认真地说，“塔灵传输知识的方式，本质上是把信息编码成能量波，直接写入大脑。但我现在的精神力不够强，解压速度太慢。如果你用墨家血脉和我共鸣，也许能加速这个过程。”
“但医生说你的大脑皮层已经很活跃了，再加速可能会——”
“可能会损伤，我知道。”林初夏打断她，“但相比起找不到钥匙、世界毁灭的风险，这点损伤值得。而且，如果我们能尽快掌握守衡者的完整技术，也许能制造出对抗理事会的武器。”
苏念晚看着林初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稚嫩和迷茫，取而代之的是决绝和坚定。半个月前，她还是个躲在祖父笔记后面的学生，现在，她已经准备好为世界赌上一切。
“你想好了？”苏念晚问。
“想好了。”林初夏点头，“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念晚姐，帮帮我。”
苏念晚沉默了很久，最终点头：“好。但我们要在医疗中心进行，有医生监控。一旦出现异常，立刻停止。”
“成交。”
两人离开房间，前往医疗中心。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回响。
而在监控室的屏幕上，一个穿着守秘人制服的工作人员，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悄悄按下了通讯器上的一个按钮。
信息加密发出，目的地未知。
雨还在下。
地下七层的禁区，那道厚重的合金门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低沉的嗡鸣声。像是沉睡了很久的机器，正在被重新唤醒。
门上的指示灯，从红色跳成了绿色。
而在遥远的北京，一栋不起眼的四合院里，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正对着棋盘发呆。棋盘上不是棋子，是几十张照片——苏念晚、沈墨衍、林初夏、李允真、癸三……所有人的照片。
老人拿起林初夏的照片，手指划过她鬓角的白发。
“塔灵的印记……”他喃喃自语，“终于出现了。”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书页里夹着一张更古老的照片——一群穿着民国长衫的人，站在一座石塔前。石塔的样子，和地下湖里那座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癸酉年秋，全视会第七次塔灵唤醒仪式。参与者七人，生还者……一人。”
老人的手指抚过那行字，眼神深邃。
“三千年了……守衡者的遗产……该重见天日了。”
他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启动‘归墟计划’。目标：黑竹沟、张清河、西南分部。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钥匙。”
电话那头传来冰冷的声音：“是，陈老。”
老人挂断电话，看向窗外。北京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厚重的雾霾。
但他的眼睛里，倒映着另一片星空——那是三千年前，守衡者文明鼎盛时期的星空。
清澈，璀璨，充满无限可能。
“为了那个星空……”他轻声说，“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棋盘上，苏念晚的照片被风吹动，翻了个面。
背面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笔画上了一个小小的眼睛图案。
全视之眼。
它在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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