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中心的地下三层，被改造成了一个特殊的共鸣室。墙壁是铅灰色的吸波材料，地面刻画着一个半径三米的复杂阵法——这是林初夏根据塔灵知识临时设计的“加速共鸣阵”。阵眼位置放置着两台脑波同步仪，细密的导线像藤蔓般连接着头盔。
“原理很简单。”林初夏一边调整仪器参数一边解释，“塔灵的知识是加密的能量信息，我的大脑是接收器，但解码速度受限于我的精神力带宽。共鸣阵的作用是把你我的精神波段同步，用你的墨家血脉作为解码加速器——你的血脉对这些古代信息有天然亲和性。”
苏念晚坐在阵眼位置，看着林初夏在控制台上忙碌。女孩的侧脸在仪器的冷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那缕白发在黑色发丝中异常醒目。她忽然想起初见时的林初夏——抱着双肩包，眼镜后面是谨慎而好奇的眼神。短短半个月，这个女孩已经经历了太多。
“会有风险吗？”一直守在旁边的陈医生问。她是守秘人医疗中心的主任，五十来岁，短发，戴着无框眼镜，看起来干练而严谨。
“理论上会有精神过载的风险。”林初夏没有隐瞒，“但阵法的核心节点我做了限流设计，一旦脑波频率超过安全阈值，会自动切断连接。另外……”她指了指自己太阳穴上贴着的感应贴片，“我让陈医生给我注射了神经保护剂，可以缓冲信息冲击。”
陈医生皱眉：“即便如此，我还是不建议进行。你的大脑皮层活跃度已经是正常人的三倍，再加速可能会导致不可逆的器质性损伤。”
“但我们没有时间了。”林初夏转身，眼神坚定，“理事会已经行动，钥匙散落在世界各地，守秘人内部可能还有内鬼。每拖延一天，我们就离失败更近一步。”
苏念晚突然问：“初夏，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即使可能变成植物人，即使可能失去自我？”
林初夏沉默了几秒，然后笑了：“念晚姐，你知道塔灵给我的知识里，最震撼的是什么吗？不是那些高科技，不是那些阵法，而是……守衡者文明的覆灭真相。”
她走到阵法边缘，手指轻触地面上的符文：“他们不是因为战争灭亡，也不是因为自然灾害。他们是自己选择了……‘休眠’。”
“为什么？”
“因为他们打开了裂缝，看到了对面的死寂宇宙，然后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裂缝不是天然形成的，是被‘制造’的。”林初夏的声音低沉下来，“守衡者最后一代的记录里提到，在观测裂缝的第七年，他们接收到了来自对面的信号。不是求救信号，是……‘欢迎’信号。那个死去的宇宙，正在欢迎我们的宇宙融入它。”
苏念晚觉得脊背发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裂缝的扩大可能是单向主动的。不是我们的宇宙在向死宇宙渗漏，是死宇宙在‘吞噬’我们的宇宙。而理事会想做的，是加速这个过程。”林初夏的眼神变得锐利，“所以这不是简单的阻止能量污染，这是在抵抗一次跨宇宙的侵略。如果我们失败，整个地球、整个人类文明，都会变成那个死寂宇宙的一部分——没有生命，没有意识，只有永恒的寂静。”
共鸣室里陷入了死寂。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声在回荡。
陈医生率先打破沉默：“你有多少把握，共鸣后能找到对付理事会的方法？”
“百分之三十。”林初夏诚实地说，“但如果不试，把握是零。”
“够了。”苏念晚起身，走到另一个阵眼位置，“百分之三十，值得赌。开始吧。”
林初夏点头，也坐上阵眼。两人戴上头盔，陈医生在控制台前就位。
“倒数三秒后启动。三、二、一——”
阵法亮起。
不是刺眼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水波般的蓝白色光晕，从地面阵法中涌出，顺着两人身体向上蔓延。头盔上的指示灯开始规律闪烁，脑波同步仪的屏幕上，两条曲线逐渐靠近、重叠。
起初，苏念晚只感觉到轻微的眩晕，像长时间盯着旋转图案后的那种感觉。但很快，更强烈的冲击来了——
不是疼痛，是“信息”。海量的、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涌入她的意识：几何图形在分解重组，数学公式在自动演算，星图在旋转，符文在闪烁……所有这些都以远超人类理解能力的速度呈现。
她能“听”到林初夏的惊呼——不是通过耳朵，是直接在大脑中响起的。两个人的意识边界正在模糊，记忆开始交融。
苏念晚看到了林初夏的童年：一个瘦小的女孩躲在书房角落，翻看祖父那些看不懂的笔记；第一次成功画出净化符文时的雀跃；祖父去世那天，一个人在墓前坐到天黑……
林初夏也看到了苏念晚的记忆：熬夜赶稿的疲惫，初见沈墨衍时的恐惧，慢慢爱上他时的挣扎，得知自己血脉真相时的震撼……
但更深层的，是塔灵知识库的解锁。
守衡者文明的历史像一卷无限长的画卷展开：他们如何从采集文明发展到星海文明，如何发现地脉能量并建立全球网络，如何第一次观测到裂缝，如何试图关闭却失败，最后如何做出集体休眠的绝望决定……
还有那些技术细节：能量场的精确控制，物质重组的基本原理，跨维度通讯的可能方法，甚至……如何制造一种能暂时“冻结”裂缝扩散的“时间锚”。
“时间锚……”苏念晚和林初夏同时“想”到了这个词。
那是一段复杂到极点的技术文档，涉及对时空本质的理解，需要三种稀有元素作为材料，还要在一个特定的地脉节点进行组装——那个节点的坐标，指向黑竹沟。
“找到钥匙，制造时间锚，暂时冻结裂缝……”林初夏的意识在信息洪流中艰难地组织思路，“然后……修复……需要完整的三十六座镇塔共鸣……”
“但理事会已经控制了四座……”苏念晚的意识回应。
“所以我们要抢回控制权……或者……激活其他沉睡的塔灵……”
信息流越来越汹涌。阵法发出的光芒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控制台上的警报器发出尖锐的鸣叫。
“脑波频率超过阈值！”陈医生大喊，“准备切断连接！”
“不！再等一下！”林初夏在意识中嘶吼，“关键信息……马上……就……”
她看到了“钥匙”的完整信息。
“天”钥匙确实是一个星象仪，但不止是观测工具，它本身就是一个“坐标锁”，能锁定裂缝在宇宙中的精确位置。
“地”钥匙是一块天然的“息壤”——传说中能自我生长的土壤。守衡者用它在黑竹沟建造了一个“生长型”的封印基座，已经运行了三千年。
“人”钥匙……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墨家、张家、李家、周家，四家血脉的携带者同时共鸣，能产生一种特殊的“调和”能量，这种能量是启动时间锚的最后一步。
还有第四条信息，一个被刻意隐藏的信息：
“钥匙合一之日，亦是牺牲之时。”
“什么意思？”苏念晚问。
但已经没有时间了。林初夏的意识开始涣散，海量信息的冲击让她的自我认知出现裂痕。她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记忆，哪些是塔灵的，哪些是苏念晚的。
“切断！”陈医生按下紧急制动按钮。
光芒瞬间熄灭。阵法停止运转，头盔自动弹开。苏念晚瘫倒在地，大口喘气，头痛欲裂。而林初夏……
她没有动。
“初夏？”苏念晚挣扎着爬过去，摇晃她的肩膀。
林初夏的眼睛睁着，但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钥匙……合一……牺牲……时间……不够……”
“医生！”苏念晚大喊。
陈医生已经冲过来，快速检查生命体征：“心率异常，血压骤降，意识丧失……准备急救！”
医疗团队涌了进来。林初夏被抬上担架，推往抢救室。苏念晚想跟上，但双腿发软，只能扶着墙壁勉强站立。
共鸣室的门再次打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
青岚。
那位在隧道里用玉笛救过她们一次的隐宗行走。他依然穿着青色长衫，长发束起，但脸色比上次见时苍白了些，左臂缠着绷带。
“感应到异常能量波动，我来看看。”青岚的声音还是那种平静的语调，但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共鸣室，“你们做了深度共鸣？胆量不小。”
“你能救她吗？”苏念晚抓住一线希望。
青岚走到阵法前，俯身检查地面上的符文：“阵法设计没问题，但核心材料用了替代品——这里用的导能水晶纯度只有百分之六十，不足以承受塔灵那种级别的信息流。”他直起身，“那个女孩承受了超过她极限十倍的信息冲击，能活着已经是奇迹。”
“所以……没救了？”
“我没这么说。”青岚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粒金色的药丸，“隐宗的‘定魂丹’，能暂时稳住她的神魂。但要彻底恢复，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而且……她可能会失去部分记忆，特别是那些来自塔灵的深层知识。”
“那些知识很重要——”
“但没有命重要。”青岚打断她，“你们太急躁了。守衡者的遗产，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理事会谋划了几十年，你们想用几天就赶上，怎么可能？”
他看向苏念晚：“跟我来。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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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带着苏念晚来到地下七层的禁区门前。那道厚重的合金门感应到青岚的气息，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直径至少有五十米。房间中央，悬浮着一块巨大的晶体——和地下湖那座塔里的一模一样，但要大得多，足足有两米高。晶体内部，光点以更复杂的轨迹流动着。
“这是……塔灵？”
“塔灵‘昆仑’。”青岚走到晶体前，“守衡者建造的三十六座镇塔中，这是主塔。其他塔灵是它的‘分身’。三千年来，它一直沉睡在这里，守秘人只是它的看守者。”
晶体微微发光，一个温和但威严的声音在空间中响起：“青岚，你带来了墨家的孩子。”
这声音和地下湖那个塔灵不同，更沉稳，更有“人”味。
“苏念晚，墨璇玑的后人，血脉纯度很高。”青岚介绍道。
“我能感觉到。”塔灵昆仑说，“孩子，走近些。”
苏念晚走近晶体。她能感觉到一股温暖的能量包围了她，像是在探查，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你的血脉……很奇特。”昆仑的声音里有一丝困惑，“墨家血脉我熟悉，但你的……多了些别的东西。像是……被‘改写’过。”
“改写？”
“自然进化不会产生这种程度的变异。你的血脉中，有被刻意优化的痕迹。”昆仑停顿了一下，“你认识一个叫程怀安的人吗？”
苏念晚的心猛地一跳：“认识。他叛变了，现在是理事会的人。”
“果然。”昆仑的晶体表面浮现出一幅画面——那是年轻时的程怀安，大约三十来岁，穿着白大褂，站在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注射器里是发光的液体。
“三十年前，程怀安参与过一个秘密项目，代号‘血脉优化’。他们收集了四家血脉携带者的基因样本，试图人工培育更纯净的后代。项目因为伦理问题被叫停，但程怀安私下继续了研究。”昆仑的声音变得严肃，“你的母亲，当年也是那个项目的志愿者。”
苏念晚如遭雷击。
“不可能……我母亲是普通的美术老师……”
“表面上是。”昆仑调出另一幅画面——一个温婉的女子，抱着襁褓中的婴儿，站在医院的窗户前。那确实是苏念晚的母亲，但照片里的她比记忆中的更年轻，眼神里有种苏念晚从未见过的锐利。
“苏婉，原名墨婉，墨家旁支后裔。为了躲避理事会的追查，改名换姓，嫁给普通人，过着隐居生活。但她体内的血脉，在怀孕期间被程怀安暗中‘优化’过——用的就是他私藏的实验药剂。”昆仑说，“所以你不是自然的墨家血脉，你是……人工优化的产物。这也是为什么你的共鸣能力远超常人。”
真相像一把重锤，砸得苏念晚头晕目眩。她一直以为自己的特殊是天生的，是命运的安排，原来……只是某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成果？
“那我父亲……”
“普通人，对此一无所知。你母亲从未告诉他真相。”昆仑的语气变得柔和，“她只是想保护你。优化血脉能让你有更强的自保能力，但也会让你成为理事会的重点目标。”
青岚插话：“所以理事会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存在。程怀安叛变可能不是最近的事，而是几十年的潜伏。”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为什么程怀安第一次见到她就那么关注，为什么理事会对她穷追不舍，为什么她的血脉觉醒得这么快……
“那我是什么？”苏念晚的声音在发抖，“实验品？工具？”
“你是苏念晚。”青岚说得很直接，“血脉的来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用它。你的母亲用生命保护了你，墨璇玑用三百年守护了地脉，现在轮到你了——你是要纠结自己的出身，还是要完成她们未竟的事？”
晶体中，画面切换到了抢救室。林初夏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但心率已经稳定下来。她鬓角的那缕白发，在医疗仪器的灯光下白得刺眼。
“那个女孩为了获得知识，赌上了自己的健康和记忆。”昆仑说，“你忍心让她的牺牲白费吗？”
苏念晚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
“告诉我，该怎么做。”
昆仑的晶体表面浮现出完整的计划图：“理事会已经拿到了‘天’钥匙，正在寻找‘地’和‘人’。我们要分三步走：第一，抢在他们前面拿到‘地’钥匙——黑竹沟的息壤。第二，找到其他三家血脉的携带者。第三，制造时间锚，暂时冻结裂缝，争取修复时间。”
“修复需要什么？”
“完整的三十六塔共鸣。”昆仑说，“但目前只有四座塔灵是活跃的，一座在这里，一座在地下湖，一座在塔里木，还有一座……被理事会移动到了未知位置。我们需要激活其他三十二座沉睡的塔灵。”
青岚补充：“激活塔灵需要巨大的能量，还要有对应的‘守塔人’——每个塔灵都需要一个血脉匹配的人来主持唤醒仪式。墨家对应的是你，张家、李家、周家也需要找到对应的人。”
“张家的人可能在张清河那里，李家呢？周家呢？”
“李允真就是李家后裔。”青岚说，“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血脉，但她的能力——快速学习和适应——是李家的特征。至于周家……还没有线索。”
苏念晚想起林初夏说过的话：“‘通灵之周’……难道是能和灵体沟通的能力？”
“有可能。”昆仑说，“但周家血脉最神秘，几千年来很少有人真正觉醒。我们需要尽快找到线索，否则就算拿到钥匙，也无法启动时间锚。”
计划庞大得让人绝望。但苏念晚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们有多少时间？”
“根据裂缝扩散速度计算，最多三个月。”昆仑说，“三个月后，裂缝会扩大到无法逆转的程度。到那时，就算集齐所有钥匙，时间锚也冻结不住了。”
三个月。
“沈墨衍他们……”
“我已经通过守秘人的加密频道给他们发了信息。”青岚说，“沈墨衍会去北京找张清河，李允真去黑竹沟。你和林初夏留在这里，尝试激活第一座沉睡的塔灵——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座，在贵州黔东南的雷公山。”
“林初夏现在的状态……”
“我会照顾她。”陈医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我是周家后裔。”
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医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我父亲姓周，我随母姓。小时候，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些东西说，我是‘守门人’。我一直以为那是幻觉，直到加入守秘人，接触了这些异常现象，才慢慢明白。”她看向昆仑，“我需要做什么？”
“唤醒仪式需要四个人同时进行。”昆仑说，“墨家、张家、李家、周家，四家血脉共鸣，才能激活一座塔灵。现在墨家有你，李家有李允真，周家有你，还缺张家。”
“张清河那边……”
“沈墨衍会找到他。”青岚很有信心，“现在的问题是，黑竹沟的息壤怎么拿。李允真一个人去太危险，理事会肯定在那里布下了重兵。”
“我去帮她。”苏念晚说。
“你现在的状态——”
“我的状态再差，也比躺着等死强。”苏念晚的眼神很坚定，“而且，我的血脉既然被‘优化’过，也许有什么特殊能力还没发掘出来。实战是最好的测试。”
青岚看着她，突然笑了：“墨璇玑当年也是这个脾气。好，我带你去。但你要答应我，一切听指挥，不要逞强。”
“我答应。”
计划定下。青岚和苏念晚去黑竹沟支援李允真，陈医生照顾林初夏并准备唤醒仪式的材料，沈墨衍和癸三去找张清河。
出发前，苏念晚去抢救室看了林初夏。
女孩已经醒了，但眼神依然空洞。看到苏念晚，她眨了眨眼，似乎认出来了，但说不出话。
“好好休息。”苏念晚握住她的手，“等我们回来，一起解决所有问题。我答应过你，要找到不靠献祭就能维持平衡的方法。”
林初夏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回应。
苏念晚转身离开。走廊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在她身后，抢救室的心电监护仪上，林初夏的心率突然出现了一个异常的峰值。
紧接着，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吐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
“小心……陈……”
但苏念晚已经走远了。
而在医疗中心的监控室里，陈医生看着屏幕上林初夏的唇语，眼神变得深邃。
她拿起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计划有变，青岚要带苏念晚去黑竹沟。张清河那边交给沈墨衍了……是，我会见机行事。”
挂断电话，她走到窗前。窗外的模拟画面显示着雨林的夜色，但陈医生的眼睛里，倒映着另一番景象——
无数苍白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
全视之眼。
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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