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房间里的灯光自动亮起,是柔和的白色光线。没有电视,没有收音机,没有任何娱乐设施,只有四壁和手中的笔纸。
李正继续他的“梳理”工作。他开始回忆在东海港的每一个细节:那个跛脚老工人的表情和只言片语,“三号码头”、“海鸥号”、“货不对”、“标记错”,以及那辆冲向他灰色面包车……这些碎片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一条见不得光的运输链?张伟民老师到底掌握了什么,才招致杀身之祸?
他也想到了祁同伟。追悼会上祁同伟那复杂难言的眼神和警告。祁同伟现在在做什么?他在这场风暴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彻底倒向了梁家,还是心中仍有一丝未曾泯灭的良知在挣扎?
想到杨菲,心头便是一阵刺痛和担忧。她现在在哪里?安全吗?会不会因为他的牵连而受到骚扰甚至伤害?他答应过要保护她,却在新婚不久就把她卷入了这样的漩涡。
各种思绪纷至沓来,如同窗外渐浓的夜色。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接着,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
李正抬起头,看向房门。
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送东西的管理员,而是白天在楼门口见过的一名便衣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正同志,”年轻人开口,声音平稳,“联合调查组的同志明天上午会过来,与你进行第一次谈话。请你做好准备,如实反映你所了解的情况。这是谈话通知。”
他将一张打印好的、盖着红色印章的通知纸放在书桌上,然后退了出去,再次锁上了门。
李正拿起那张通知。格式很正规,内容是让他于次日上午九点,在楼内指定谈话室,接受联合调查组的询问,要求他“端正态度,积极配合”。
他放下通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一角。
夜空如墨,没有月亮,只有几颗疏星冷冷地闪烁着。培训中心里的路灯散发出昏黄的光晕,照亮着寂静的院落和高高的围墙。围墙之外的世界,此刻正发生着什么,他一无所知。
但第一次交锋,就要来了。虽然是在这样一个不对等的、被控制的场合。
他深吸一口冰凉的夜空气,关上了窗帘。
回到书桌前,他将刚才写满线索的信纸仔细叠好,塞进那个蓝色文件夹的最底层。然后,他拿出新的信纸,开始构思明天可能被问到的问题,以及他应该如何回答。
既不能激怒调查组(那可能带来更严厉的管控),也不能放弃原则、随波逐流地“配合”。他需要一种冷静、克制、有理有据的态度,在有限的表达空间里,尽可能清晰地陈述事实,提出疑问,同时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那些不能提及的人和事。
这是一场新的、更加艰难的考试。
他提起笔,在纸的顶端,缓缓写下两个字:底线。
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了。而206房间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很晚,很晚。
早晨七点,生物钟准时将李正唤醒。
培训中心的床铺比家里的硬,他睡得并不沉,一夜都是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时是张伟民老师模糊的面容,有时是东海港那辆冲来的灰色面包车,有时是杨菲转身离去的背影,最后定格在赵立春那张不怒自威、仿佛能遮蔽一切光线的脸上。
他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切出一道苍白的亮线。房间里的寂静,带着一种压迫感。
起床,洗漱。冷水扑在脸上,刺激着神经。他看着镜子里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窝下有淡淡的阴影,但眼神还算清明。
昨天写下的那些思考和准备,已经反复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底线清晰:可以陈述已向陈明汇报过的事实(如张伟民老师的预警、东海港的调查遇险),但不主动提及更核心的走私网络猜测和未公开证据;可以说明与赵瑞龙在丰庆的商业竞争及对方的不当手段(如泼漆威胁、“旭能科技”项目疑点),但不扩大化到其父赵立春;可以谈自己工作的初衷和遇到的阻力,但避免直接指责特定领导干部干预司法或包庇犯罪。
关键在于“配合调查”的度。过度沉默会被视为对抗,过度“坦白”则可能落入圈套,或者牵连他人。他需要扮演一个相信组织、愿意说明情况,但同时坚持原则、对自己所言负责的干部形象。
七点半,早餐送来了。白粥、馒头、咸菜、一个煮鸡蛋。他安静地吃完。
八点,他换上了自己带来的那件半旧的深蓝色夹克——整洁,但不显得刻意。他将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床铺铺平,书桌上只留下那支笔和几张空白信纸,蓝色文件夹放在抽屉里。然后,他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他能听到自己平稳的呼吸和心跳,也能听到走廊里偶尔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这栋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将他吞在腹中。
八点五十五分,房门准时被敲响。还是昨天那个送通知的便衣年轻人。
“李正同志,请跟我来。”年轻人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正站起身,跟着他走出房间。走廊里光线充足,依旧安静。他们下了楼梯,来到一楼。年轻人领着他走向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门牌上写着“小会议室(三)”。
推开门,房间里已经坐着三个人。
房间不大,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靠窗一侧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五十岁上下,穿着藏青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严肃,眼神锐利,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女的四十出头,齐耳短发,戴着眼镜,穿着浅灰色西装套裙,表情同样严肃,面前也摊着笔记本。
在他们侧后方,靠墙的位置,坐着另一个年轻人,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然是记录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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