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顺风扬帆,不日就到了江宁府。
秦淮河畔十里珠帘,河两岸是一家连着一家雕梁画栋、丝幛绮窗的妓家河楼。还有一处称曲中,是公认的秦淮名妓聚集之所,能在此拥有一席之地的,无不是色艺双绝、技压群芳的花中魁首。
江南风流人士都有携妓冶游的习惯,乘着一艘大大的画舫,载着几位女史,有的还带上一班梨园,歌舞弹唱,样样不缺,徜徉于河面上。
这时节虽然下着迷蒙的春雨,却丝毫不减游兴。
反倒是那随风而飘的雨雾,落在秦淮河的漾漾柔波之上,营造出缕缕明漪、朦朦薄霭的美景,更让人们沉醉在这如梦似幻的六朝金粉之中。
一艘挂着金记旗帜的大船行过时,两岸的河楼临水的河房忽然都推开了轩窗,要知道这每一栋河楼中,都住着色艺才气俱佳的江南名妓。
她们向着大船投来嫣然一笑,各个是肌肤如玉质如水,盈盈天然一艳美。
河面上那些画舫因为这一幕俱都喧闹起来,船里的全都涌到甲板上看动静,爱煞也,颜带赪,花样娇娇交相映,更似燕儿掠水留倩影。
“天,是眼花了吧?”
“快看,连玉景道人都开窗了——”
“到底是什么人能勾得她们全都抛头露面……”
“都别挤了,有人落水了——”
骚动很快从船上蔓延至两岸,不多时,连通行的月洞桥上更是人满为患……许多小船儿还撞在一处造成了河面拥堵。
而引起这一场热闹的船却很快就顺水驶离,大饱眼福的许执麓还有些意犹未尽,而一旁的祁郢好笑道,“早前还说闻得这河上香风就没胃口,这会儿倒似吃了麟肝凤脯,勾起了馋瘾。”
许执麓声带笑意,“谁说优柔软媚只取悦男儿。”
祁郢刚才只顾着哄她多吃两口菜,也没细看两旁的光景,眼下瞧着她丰致滟滟,眉目飞扬,面色酡然,不由道,“全怪这河道太窄,不然转回去再让你多看两趟。”
哪里是河道窄,是船太大,这还是换下了龙舟,若不然根本进不来这段河道。
耳中鼓乐尽喧毕,彩旗浓香犹扑鼻。
烟波浩渺玉楼耀,乘风来去任逍遥。
叹只叹人生短哉。
到了码头,雨仍如飘丝,但河岸边的茶坊座人如蚁,酒馆饮客如云,而车东马西,一时有几队人向前指引的,转眼又来几队人在后追赶的。
这些人忙忙碌碌,奔走不停,大多乃是当地的下三等人,专门给往来仕宦或公子王孙,牵线搭桥的,不管是赁地方,还是在此地娶妾讨婢,便是找人找东西也用得着。
码头船来货往更是热火朝天,因为不想耽搁百姓们的生计,祁郢没有让人清道,一行人下船仍引起了一阵骚动。
但见车绣幔,卫拥扈从,执拂随侍女,一顶彩凤金黄盖,擎两面团龙令字牌。
犹疑王母降瑶池,原来低调微服小阵仗。
车马慢行,一点点远离了尘世喧嚣。
还未下船时许执麓就听宣十九来禀,赁了一处城郊的住处,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直接买下来。
这倒是又勾起了许执麓的兴趣,于是抵达的这一路就听了个囫囵故事。
原主是一位致仕的乡绅,姓韦,叫做韦韬光。
这人做过几任县令,倒也很有政声,虽说这天下的官员没几个清白,两袖清风的,但确有些读书人出来做官,心气儿高,说白了有些先天的书毒,一心想做好官,不肯巴结上司,也不会敛财搜刮百姓,上司因此和他不对,借着公事磋磨……总之这韦韬光到哪就跟哪不合,最后索性辞了官不做了。
回到江宁老家,自己修了个花园,种树养鱼,栽花莳草,过起来一溪流水鲤鱼风,日日溪边守钓筒的日子,又或是在自己的花园里头吟风对月,饮酒歌赋。
一栋院子地方不大,却也房廊曲折,花木萧疏,榆柳两行,梨桃百树,布置得很有些儿丘壑。
要说江宁什么好宅花苑没有,但都带着股秦淮金粉气,御前行走可都是一等一的眼毒,很快就发现了这么好地儿,可谓是出淤泥而不染,很有那股子节气。
这事办的漂亮,小祁昇喜欢在田里野,捉鸟逮鸡……这且不提,主要是许执麓喜欢小隐隐于野。
韦韬光夫人早年就病故了,两人伉俪情深,他不肯续娶,独自抚养大了一双儿女。
自古有好竹出歹笋,也有龙生龙凤生凤,这韦韬光的儿子还算寻常目秀眉清,女儿却长得如花如玉,有倾国倾城之姿,更兼性情和顺,资质聪明,对韦韬光更是孝顺,他自然也十分钟爱的这个女儿,宠若掌上明珠,自己亲教她读书识字,又请了绣娘教她女工。
聪明人学什么都又快又精,不过几年功夫,韦姐儿女工针刺皆通,诗词歌赋更精。
虽有美名却因身世所囿,及笄之后,韦韬光替她相看了两年,最后定下了一门亲,是江宁城一贡生的儿子,姓荣,家境还不如韦家,甚是清贫,但这荣姓书生人物俊伟,天资卓越,学问渊深。
韦姐儿嫁过去,小夫妻自然意合情投,一双两好,大抵是见女儿有了托付,儿子书也读的不错,考个功名也不在话下,韦韬光突然就撒手人寰,去寻他那老妻去了,韦家儿女哀痛也无可挽回……
又过了几年,韦姐儿送了夫婿和弟弟信哥儿去赴考,在家中日思夜盼的等待。谁知道天妒英才,荣生去程就凭空生了病,没几日竟然就死了。而信哥儿也因为照料生病的荣生耽搁行程,最后也是选择了护送荣生棺椁回乡而彻底错过了考期。
消息传回来,韦姐儿呼天抢地,泣血捶心,几次三番的晕死了过去。
古往今来,才士坎坷,红颜薄命,也不是空言,这样一对才貌相当的夫妇,一个清才,一个丰貌……终究是昙花一现。
然而祸不单行的是,荣家是家无担石之储,囊无一钱之蓄的,而韦韬光在世就是个清官,一生所积的宦囊,都投在女儿和儿子身上。
一场丧事办完,姐弟两便有些度日艰难起来,勉强敷衍了几月,越发支不住,韦姐儿只得把自己住的荣家房屋典卖,搬回了韦宅,守着这一方花园拮据度日,卖房的钱大都给信哥儿留着,供他笔墨耗材……若单是穷苦些也就罢了,却说这韦姐儿原就是想要殉节,屡次的要自尽,都是被信哥儿苦苦哀求留住,牢牢看守着。
偏她因思成疾,心中十分悲苦,得了病又没有好好的调治,不上几时,汤药不能断,也无力支撑自己了……急的信哥儿烧香拜佛,问卜求医,没有一件法儿没有想过,却是无用。
这上天最嫉男子一个才字,女子一个色字,多少如花美眷沦落烟尘,便是那倾国名妹,嫁着了个风流才子,也是辜负似水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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