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关陷落的消息,如同裹挟着冰碴的北风,一夜之间吹遍了整个北境防线。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不仅仅是因为雄关失守,更是因为那名为“破文弩”的利器,它专门克制文气,几乎将守军最大的依仗化为乌有。
残存的守军退守至第二道防线——地势更为险要,但规模较小的“飞狐隘”。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营垒之中,伤兵的呻吟声断续传来,幸存将士的脸上,大多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与茫然。他们亲眼目睹了文气护壁如何在那幽蓝箭矢下如琉璃般破碎,亲身感受了自身文气被强行切断、污染的反噬之苦。一种“文道已无力对抗北离”的绝望情绪,在悄然滋生。
林知文站在隘口唯一的箭楼顶层,凭栏远眺。远方地平线上,北离大军扎营的灯火连绵如星海,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随行文修们的气息不再如离开长安时那般昂扬坚定,就连那延绵十里的文气长龙,此刻也显得有些黯淡涣散,仿佛失去了主心骨。
信念的动摇,比刀剑更加致命。
师父百里东君带来的真相,镇北关的惨败,如同两座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宇文拓,这个文道的叛徒,手握《文道总纲》上半部,对文道的了解远超常人,更能针对其弱点制造出“破文弩”这等杀器。前方的敌人,不仅强大,而且知己知彼。
难道文道之路,真的要被这百年前的叛徒、这冰冷的杀器所阻断?
不。
绝不能。
林知文闭上双眼,摒弃了外界的嘈杂与内心的焦灼。他的神思沉入自身文心最深处,如同潜入了无垠的识海。
他开始回溯。
不是回溯自身修行的艰难,而是回溯文道兴起以来的每一幕景象——
漕帮船工们初次引动文气时那笨拙而虔诚的吟诵,以及行船顺畅后脸上绽放的朴实笑容;
蜀中织坊里,文气与丝线交融,织出流光溢彩的锦缎时,织工眼中闪烁的骄傲;
茶马古道上,马帮伙计以粗浅文气稳固货物,躲避风瘴后,那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力量的敬畏;
运河畔,文气灯下,那些贫寒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和老翁那句“世道变好了”的感慨;
泰山之巅,七十二峰与文气长龙共鸣,天地交感确认文道正朔的恢宏瞬间;
万里归途,无数素昧平生的文修自发护持,那信念汇聚成的十里文华长龙……
这一幕幕,不再是简单的记忆,而是化作了最精纯的意念,是希望,是变革,是秩序,是智慧,是传承,是无数个体因文道而焕发出的生机与力量!
这些,才是文道真正的根基!它不是虚无缥缈的道理,不是争强斗狠的术法,而是扎根于民,生长于行,存在于每一次运用、每一次创造、每一次传承之中的活的精神!
宇文拓盗走的《文道总纲》上半部,或许记载了力量运用的法门,阐述了文气的种种形态与变化,甚至指出了某些关键的节点与弱点。但他永远盗不走,也理解不了的,是这下半部,是这文道与亿万生民命运相连后,所孕育出的、磅礴无尽的精神意志!
“形可破,神不灭!”
一个明悟如同惊雷,在他神魂深处炸响!
刹那间,他体内那原本圆融流转的文气,不再仅仅是能量的循环,而是开始向内坍塌、凝聚!仿佛宇宙初开,星云汇聚!所有的感悟,所有的信念,所有对文道本质的理解,连同他与那万里文途、与无数同道产生的精神链接,都被压缩、锤炼,向着一个核心点疯狂汇聚!
飞狐隘上空,风云突变!
原本因恐慌而显得有些紊乱的天地文气,仿佛受到了无形巨手的梳理,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林知文所在的箭楼汇聚!一个无形的漩涡形成,疯狂吸纳着周遭的一切文华之气。
“那是……林先生?”
“好庞大的文气波动!”
隘内所有文修,无论修为高低,皆心生感应,骇然望向箭楼。他们感觉到自身文气竟也不由自主地随之震荡、共鸣,仿佛要脱离掌控,投向那漩涡的中心!
百里东君站在石屋门口,遥望箭楼,疲惫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嘴唇微微颤抖:“这是……文心化魄,神意自凝?!他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就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箭楼顶层,林知文的眉心之处,一点极致的、无法用颜色来形容的光华骤然亮起!
那光华初时微弱,旋即大放光明!它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照彻灵魂、安定人心的力量。光芒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微的文字、图案、景象生灭流转,仿佛蕴含了文道兴起以来的一切精神印记。
这光华越来越凝实,最终,化作一枚约莫鸽卵大小、通体浑圆、晶莹剔透,内部仿佛有无数星云流转、文明生息的晶体——文魄!
文魄成型的刹那,一股浩瀚、威严、慈悯、坚定,仿佛承载了文明重量与希望的磅礴气息,以林知文为中心,轰然扩散开来,瞬间席卷了整个飞狐隘,甚至向着更远的天地弥漫开去!
在这气息笼罩之下,所有文修心中的恐慌、茫然、绝望,如同冰雪遇阳,顷刻间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安宁与坚定!他们受损的文气开始加速恢复,与天地文气的联系变得更加清晰紧密!
那原本有些涣散的文气长龙,发出一声欢欣无比的长吟,龙躯瞬间凝实了数倍,光芒大盛,宛如实质,在飞狐隘上空盘旋舞动,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
林知文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眼眸依旧清澈,却深邃如同星海,目光所及,仿佛能直接抚慰人心,洞彻虚妄。
他感受着眉心那枚“文魄”与自身、与周遭文修、与那文气长龙、甚至与冥冥中天下文运的紧密联系。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感与责任感油然而生。
这不是力量的简单提升,而是生命层次的跃迁,是对“道”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百里东君不知何时已来到箭楼下,仰望着徒儿,老泪纵横,却带着无比欣慰的笑容,他颤声道:“文魄凝聚,沟通天地文运……此乃,【文宗】之境!”
文宗!
超越以往所有文道境界,真正意义上可以引领文道、承载文运的至高境界!
林知文一步踏出,身形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箭楼顶端,衣袂在浩荡文风中猎猎作响。他俯瞰着下方无数激动望来的目光,感受着那重新凝聚、甚至更胜从前的信念之力。
他抬起手,指尖文魄微光流转,声音平静,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心底,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
“诸君,文道根基,在于尔等心中不灭之念,在于天下生民向善之心。”
“区区破文弩,破得了文气之形,岂能破我文道之神?”
“随我,守此隘,卫此道。”
没有慷慨激昂的呐喊,只有平静的陈述。但就是这平静的话语,却让所有听到的人,热血沸腾,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飞狐隘上空,文气长龙发出震天龙吟,声传百里,向北方那无尽的玄色潮水,发出了最强的挑战宣言!
文宗既出,烽烟再起,格局将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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