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化废墟如同巨兽锈蚀的骨架，在污浊天光下散发着颓败与危险的气息。“逐光号”如同潜入这具钢铁骸骨缝隙中的甲虫，小心翼翼地从西北侧一个相对完好的、曾用于运输重型设备的斜坡通道，驶入了这片由生锈管道、坍塌厂房和巨大储罐构成的迷宫。
一进入废墟，环境的压迫感骤然加剧。高耸的金属结构遮挡了大部分光线，内部昏暗，只有从无数破口和裂缝透入的、被污染云层过滤的昏黄天光，以及那些无处不在的、发出幽绿或暗红荧光的变异苔藓和晶簇，提供着照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铁锈、残留的石化产品（某些仍有挥发）、腐烂的有机质、以及无处不在的源晶辐射尘和臭氧。地面上遍布着油污、化学凝结物、破碎的玻璃和扭曲的金属碎片，一些低洼处积蓄着颜色可疑、表面浮着虹彩油膜的死水。
最大的改变，是声音。远处，领主那沉闷如地心搏动般的“步伐”声、金属结构被它那非人力量撕裂扭曲的尖啸、以及能量释放时特有的低频嗡鸣，在错综复杂的金属废墟中回荡、折射、叠加，形成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神不宁的背景噪音，仿佛整片废墟都在那头庞然巨物的移动下痛苦呻吟。
“辐射和能量干扰极强，通讯距离严重受限，传感器精度下降。”艾拉迅速调整着设备，“领主已经深入废墟中部区域，它的能量场与这些大规模的金属结构相互作用，产生了复杂的电磁涡流和驻波。有些地方干扰反而可能形成短暂的‘盲区’，有利于我们隐蔽，但也增加了预测其能量爆发的难度。”
陆景行将车停在一座半倾覆的、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大圆柱形储罐（内部似乎已空）的阴影下。这里位置相对隐蔽，头顶有遮挡，侧面有罐体作为屏障，前方视野能观察到通向废墟深处的一条主干道（由旧运输轨道和管道走廊构成）。
“艾拉，设定最佳采样路线和点位。林锐，占据高位警戒点，重点监视领主大致方向、以及我们来的入口和前方主干道。苏晴，随时准备启动车内应急封闭。”陆景行快速部署。
艾拉根据之前对领主能量波动周期的观测，结合废墟的粗略结构图（部分来自旧地图，部分来自进入后的快速扫描），迅速规划出一条之字形的渗透路线。目标是在领主可能经过或能量扰动较强的区域外围，寻找三类样本：
1. 新生高纯度晶簇：领主能量场与金属或残留化学物质作用后，可能催化生成的新型源晶变体。
2. 能量浸染介质：被领主高能粒子流持续冲刷过的土壤、金属或水体，可能蕴含独特的能量印记和信息。
3. 边缘脱落物：领主体表在移动中与障碍物刮擦，可能脱落的微小晶化组织碎屑或能量凝结体——这是最接近领主本体物质、也最危险的样本。
“第一次采样窗口，预计在十五分钟后，领主将经过前方约八百米处的一片裂解反应区，那里管道密集，金属疲劳严重，领主通过时很可能引发局部坍塌和能量溅射。我们可以在其侧后方约三百米的一处冷却塔残骸附近设伏，那里地势稍高，有掩体，且处于领主上一轮能量峰值的‘平静期’尾端，相对安全。”艾拉指着屏幕上模拟出的路线。
“行动。”陆景行点头。
林锐携带狙击步枪和高倍观测镜，利用管道和钢架，灵巧地攀上了他们藏身处附近一个三十多米高的废弃蒸馏塔中部平台，那里视野极佳。苏晴留在车内，负责监控林悦状况和车内系统，并通过加密短波与行动小组保持最低限度联系。
陆景行和艾拉则全副武装，穿上从NASA基地获得的、带有基础辐射和能量防护的密封作业服（虽然老旧但聊胜于无），携带特制的采样箱、能量场记录仪、微型切割和收集工具，以及自卫武器，悄然下车，没入钢铁丛林的阴影之中。
废墟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更加危机四伏。脚下是滑腻的油污和松动的格栅，头顶不时有锈蚀的零件或凝结的化学冰柱坠落。扭曲的管道如同巨蟒缠绕，有些地方必须侧身甚至爬行才能通过。空气中偶尔会飘过一团颜色诡异、带着刺激性气味的化学蒸汽，或是从裂缝中突然喷出一股灼热的气流。
他们按照艾拉规划的路线，借助各种障碍物掩护，快速而安静地移动。艾拉手中的探测仪不断调整着方向，避开那些能量读数异常飙升或存在不稳定结构风险的区域。
远处，领主造成的动静越来越清晰。那并非连贯的巨响，而是一连串的、间歇性的崩塌、撕裂和能量爆鸣。透过管道缝隙，偶尔能看到远处有刺眼的蓝白色或暗红色光芒一闪而过，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尖啸。
就在他们接近预定采样点——那座半坍塌的混凝土冷却塔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领主方向，而是来自他们侧后方，也就是他们进入废墟的入口方向！
一阵激烈而短促的交火声猛然响起，枪声、爆炸声、还有非人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废墟原有的、以领主噪音为主的“节奏”！
“是联盟和军团！他们追进废墟了！”林锐急促的声音从耳麦中传来，伴随着隐约的枪声背景音，“入口处爆发冲突！规模不小！双方都有车辆和步兵！他们在争夺进入废墟的通道！”
陆景行和艾拉立刻伏低身体，躲进冷却塔基座的一个检修井内。果然，很快就有零星的流弹尖啸着从他们头顶飞过，打在远处的金属上叮当作响。更糟糕的是，交战的声音正在向废墟内部蔓延，显然有部队试图穿透对方的拦截，深入废墟——无论是为了追击领主，还是为了废墟内可能存在的资源。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采我们的。”陆景行冷静地对艾拉说，“按原计划，领主经过反应区就在几分钟后。注意流弹，加快动作。”
艾拉点头，两人迅速爬上冷却塔残骸的中部平台。这里视野较好，能观察到前方大约三百米外那片密集的管道丛林（裂解反应区），以及更远处，那如同移动山峦般的领主阴影正在缓缓逼近。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强的能量压迫感和细密的、仿佛静电般的噼啪声。
艾拉快速架设好能量场记录仪，对准领主方向和预设采样区。陆景行则打开采样箱，准备好各种容器和工具。
就在这时，领主抵达了裂解反应区边缘。它似乎对这片纠缠的金属丛林感到不耐烦，一条粗大的、由熔融金属和能量构成的“前肢”抬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扫向那些纵横交错的管道！
轰！咔嚓！滋啦——！
无法形容的巨响。数十根比人腰还粗的合金管道如同稻草般被撕裂、抛飞。断裂处喷出残留的可燃气体，遇到空气中游历的能量火花，瞬间引发一连串猛烈的爆炸！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碎片如同风暴般向四周席卷！
与此同时，领主体表因为这次剧烈的能量输出和物理碰撞，爆发出更加耀眼的弧光，大量细小的、闪烁着高能光芒的碎屑和凝结的能量液滴，如同烟花般向四周溅射！
“就是现在！”艾拉大喊，同时死死盯着记录仪屏幕，“能量峰值！溅射物轨迹计算中……采样点A，右前方五十米，那块倾斜的钢板下方，预计有高纯度新生晶簇和浸染土壤！采样点b，左前方冷却池边缘，有高浓度能量冷凝液滴！小心冲击波和碎片！”
陆景行没有犹豫，如同猎豹般窜出，扑向采样点A。灼热的气浪几乎让他窒息，耳边是呼啸的碎片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他冲到那块被炸得变形、边缘还闪着红光的钢板下，果然看到几簇刚刚凝结的、呈现出瑰丽多色棱面、内部能量流脉清晰可见的晶体，生长在被高温瞬间玻璃化的土壤上。他迅速用特制的绝缘钳和惰性气体密封盒，采集了最大、最完好的两簇，以及旁边一些浸染严重的土壤样本。
与此同时，艾拉也冲向采样点b——一个干涸的、底部积满污垢和化学残留物的圆形冷却池。池边，几十滴如同水银般、但散发着幽蓝光芒、不断微微脉动的粘稠液滴正在缓缓滚动、凝聚。她使用带有真空吸附功能的毛细管采样器，小心翼翼地将十几滴液体吸入特制的抗能量腐蚀安瓿瓶中，迅速密封。
整个采样过程不到一分钟，却仿佛无比漫长。身后，领主已经撕开了一条通道，继续向废墟深处“前进”，留下身后一片狼藉的火海和缓缓沉降的烟尘。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
“撤退！回集合点！”陆景行低喝，两人抱起采样箱和设备，沿着来路快速返回。
然而，人类战争的硝烟已经蔓延到了他们附近。就在他们距离藏身储罐还有一百多米时，侧前方一条堆满废弃容器的巷道里，突然冲出了几个身影！
是五名“蜕变军团”的士兵！他们显然是从另一条小路渗透进来的，身上的改造痕迹明显，皮肤呈现暗沉的金属色或覆盖着粗糙的角质，手持着粗陋的能量武器或焊接着利刃的枪械。他们似乎也发现了陆景行和艾拉，眼中立刻露出掠食者的凶光，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嘶吼，分散开来，呈包围态势逼近！
“放下东西！跪下！圣兽的贡品属于军团！”其中一个似乎是头目、半边脸都被晶体覆盖的改造者用扭曲沙哑的声音吼道。
没有交涉余地。陆景行瞬间举枪，一个精准的点射，子弹击中那头目晶体覆盖的脸颊，打出裂痕，令其惨嚎后退。但其他改造者已经开火！几道不甚稳定的能量光束和实体子弹射来！
陆景行和艾拉迅速翻滚躲到一堆生锈的锅炉后面，子弹和能量束打在锅炉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和四溅的火星。
“林锐！”陆景行对着耳麦低吼。
几乎在他喊出的同时，高处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致命韵律的枪响！
噗！
一个正举起能量步枪准备再次射击的“蜕变者”太阳穴猛地爆开一团混合着晶体碎屑的血花，哼都没哼一声便扑倒在地。
狙击支援！林锐在制高点发挥了关键作用。
剩下的四名改造者吓了一跳，攻势稍缓，试图寻找狙击手位置。陆景行抓住机会，从锅炉后闪出，连续两个短点射，又击倒一人。艾拉也用手枪进行牵制射击。
但改造者们极其悍勇，剩余的三人发出疯狂的吼叫，不再顾忌狙击手，疯狂地冲了上来，试图近身！
就在这时，另一阵密集的枪声从巷道的另一头响起！是制式的突击步枪声音，伴随着冷静的战术口令：“左侧压制！右侧包抄！”
几名身穿灰绿色联盟制式作战服、佩戴防毒面具的士兵突然出现，从侧后方攻击了那三名“蜕变者”！联盟士兵的战术配合明显更加娴熟，火力精准而协调，瞬间将三名改造者压制、击毙。
短暂的遭遇战结束。巷道里只剩下陆景行、艾拉，以及那六名突然出现的联盟士兵。双方隔着一段距离，枪口虽然放低，但警惕丝毫没有放松。
联盟士兵中，一个身材高大、肩章显示为军士长的人走上前几步，隔着防毒面具，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陆景行和艾拉，又瞥了一眼他们手中的采样箱和装备。
“独立幸存者？还是……军团的探子？”军士长的声音透过面具有些失真，但语气冷硬。
“路过的。”陆景行平静地回答，手中枪口自然下垂，但手指并未离开扳机护圈，“采集一些研究样本，不参与你们的战争。刚才，谢谢。”
“研究样本？”军士长似乎对采样箱多看了一眼，但没多问，“这片废墟现在是交战区，非常危险。你们刚才的行为已经引起了注意。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建议你们立刻离开废墟，或者……接受我们的临时监护，直到战斗结束。”
所谓的“临时监护”，无异于软禁或俘虏。
陆景行摇头：“我们有必须完成的事情。不会妨碍你们。就此别过。”
他示意艾拉，两人开始缓缓后撤，目光始终与联盟士兵接触。
军士长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最终，他没有下令开枪或追击，只是沉声道：“记住，保持中立在战场上很难。下一次，你们可能没那么好运，恰好遇到需要清理军团散兵游勇的我们。走你们的路，别挡我们的道，也别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挥了挥手，带着手下士兵迅速转向，朝着领主离开的方向和交战更激烈的区域推进，显然他们深入废墟也有自己的任务——或许是侦查领主，或许是寻找特定物资，又或许是建立前哨。
陆景行和艾拉不敢耽搁，迅速返回“逐光号”藏身的储罐下。林锐也从高处撤回。
“入口处的战斗还在继续，但已经有小股部队渗透进来了，包括联盟和军团。”林锐报告，“领主正在向废墟东南部，靠近海岸线的方向移动。我们得赶紧离开这片区域，这里很快会变成双方拉锯的焦点。”
艾拉快速检查了采样箱。“样本密封完好，能量活性稳定。记录仪数据完整，捕捉到了领主能量溅射和与金属结构相互作用的详细频谱。收获远超预期。”
苏晴从车内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期盼：“小悦的监测仪……在刚才领主引发大爆炸和能量峰值的时候，脑波又出现了一次极其微弱的同步扰动！虽然还是很弱，但比上次更清晰一点！”
这证实了他们的方向没错——越是接近领主本体、能量越强烈的（即使是混乱的）事件，对林悦深层意识的触动似乎也越明显。虽然这触动本身可能也充满危险。
陆景行看向南方，领主移动的方向，也是海岸线的方向。废墟的东南部，更靠近那片被暗红污浊笼罩的核心区。
“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联盟和军团会把这片废墟变成绞肉机。”他做出决定，“跟上领主，但保持更远的距离。它正在为我们‘开辟’通往海岸线的道路。我们利用它造成的混乱和双方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时机，尽快穿过废墟，抵达海边。在那里，寻找相对安全的落脚点，分析样本，制定下一步计划。”
“那这两大势力……”苏晴有些担忧。
“他们打他们的。”陆景行目光坚定，“我们只取我们所需。不结盟，不参与，不主动攻击。但如果有人阻拦我们救小悦，或者抢夺我们的研究成果……”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逐光号”再次启动，引擎低沉地咆哮。他们绕开刚刚发生遭遇战的区域，选择了一条更加偏僻、更加难行，但预计能避开主要交战线的路径，远远地、重新跟上了那头在地平线上制造着毁灭与混乱的变异领主。
身后，石化废墟深处，联盟与军团的交火声越来越密集，爆炸的火光不时照亮昏暗的钢铁丛林。而前方，领主那庞大的阴影，正缓缓“碾”过文明的残骸，向着孕育它的、那片充满未知与危险的蔚蓝（或许已不再蔚蓝）海域前行。
“逐光号”载着珍贵的样本、数据、昏迷的同伴，以及一个愈发坚定的信念，在毁灭的余烬与战争的夹缝中，执着地驶向风暴的中心。中立的道路，在血与火的废墟中，愈发狭窄，但也愈发清晰——他们只为自己的目标而战。
第155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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