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海岸如同沉睡（或者说死亡）的巨兽，妖异的钴蓝海面映照着暗红天幕的微光，泛着油腻的、非自然的涟漪。陆景行和林锐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阴影，在布满晶化沉积物和破碎礁石的海岸线上快速穿行。两公里的距离，在复杂地形和高度警戒状态下，显得格外漫长。
东侧那片隆起的岩石高地，在黑暗中如同一头蹲伏的巨兽背脊。接近后，能看清那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旧时代用钢筋水泥加固过的防波堤基座，经历灾变、海啸和岁月侵蚀后，仍顽强地高出周围海岸数十米，顶部平坦，面积约有半个足球场大小。正如林锐所观察到的，高地中央，一座锈蚀得只剩骨架的旧灯塔（或信号塔）基座矗立着，像一根指向诡异天空的枯指。
然而，这片理想的观测点并非无主之地。
高地的边缘，用沙袋、废旧集装箱和扭曲的金属板搭建起了简易的环形防御工事。工事内，隐约可见人影晃动，篝火的光芒被刻意掩盖，只有偶尔闪过的、被遮光罩处理过的手电光束。通过夜视仪，陆景行辨认出工事内人员的着装——灰绿色作战服，佩戴制式装备，行动间带着一种受过训练的、略带紧张但依然有序的节奏。
是“自由前哨联盟”的士兵。大约一个小队，十二到十五人。他们占据着这个制高点，显然是为了监控海岸线、领主动向，以及防备“蜕变军团”的渗透。
“硬闯不明智。”林锐在陆景行耳边低语，声音几乎被海浪声吞没，“他们有重武器迹象，那个集装箱改装的掩体后面，可能有重机枪或自动榴弹发射器。强攻会闹出太大动静，引来更多敌人，也可能惊动领主。”
陆景行点头，目光扫视着高地周围的地形。高地东侧和南侧是陡峭的岩壁，直插海中，难以攀爬。西侧是他们来的方向，相对平缓但有开阔沙滩，易攻难守，联盟的工事重点也面向西侧和北侧（内陆方向）。北侧则连接着一段被海水部分淹没的、崎岖的礁石区，地形复杂，浪涌较大，防守相对薄弱。
“从北侧礁石区渗透，利用潮汐和浪声掩护，摸清他们的布防和换岗规律，寻找机会。”陆景行制定计划，“不一定要消灭或驱逐他们。也许可以……‘借用’一段时间，或者，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共享这个观测点。”
两人悄然后撤，绕了一个大圈，从更北面潜入冰冷刺骨、泛着诡异微光的海水中，借助礁石的阴影，如同水鬼般向着高地北侧峭壁下方靠近。海水中的辐射感更加强烈，皮肤传来微微的刺痒。一些适应了这种环境的、发着微光的小型变异甲壳类生物在他们身边游弋。
靠近峭壁后，他们发现北侧并非完全无法攀爬。多年的海蚀和结构应力，使得水泥加固层出现了许多裂缝和可供抓握的凸起。虽然湿滑且危险，但对于林锐和受过严苛训练的陆景行来说，并非不可逾越。
他们选择了一条相对隐蔽的裂缝路线，开始无声地向上攀爬。冰冷的、带着咸腥和辐射感的海水不断从上方滴落，海风呼啸着穿过岩缝。下方，海浪拍打礁石，掩盖了他们细微的摩擦声。
二十分钟后，两人如同壁虎般贴在了高地边缘一处破损的护栏下方。从这里，可以清晰地听到上方工事内传来的、压低的交谈声。
“……三号哨位报告，西侧沙滩无异动。”
“保持警惕。‘收割者’（军团对领主的一种称呼）已经进入深水区，能量读数还在攀升。指挥部要求我们密切监视任何异常能量波动或生物活动。”
“妈的，这鬼地方待久了，感觉脑子都在嗡嗡响……那些蓝光看得我眼睛疼。”
“少废话。注意北面礁石区，虽然难走，但小心军团那些水鬼改造体渗透。”
“知道了。换岗时间快到了吧？这班站得我腿都麻了……”
陆景行和林锐交换了一个眼神。联盟守军纪律尚可，但长时间处于高辐射和精神压抑环境下，显然也出现了疲劳和士气问题。他们摸清了大致岗哨位置和换岗时间。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并非来自高地本身，而是来自西南方向的天空！
一阵低沉、悠远、仿佛无数金属薄片同时震颤的奇异嗡鸣声，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海岸！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那么简单，它直接作用于人的骨骼、牙齿，甚至大脑深处，带来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感！
高地上的联盟士兵顿时一阵骚动。
“什么声音？！”
“是‘收割者’？还是军团的新把戏？！”
“所有单位！进入最高戒备！”
陆景行强忍着不适，抬头望向西南方——那是领主和核心区的方向。只见远海那片暗红雾霭之中，骤然亮起了一团无法形容的、炽烈到极致的白光！白光并非稳定，而是以一种极其复杂、高速的频率在闪烁、旋转、膨胀！即使相隔数十公里，那光芒也瞬间照亮了半边天幕，将海面、海岸、乃至高地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惨白！
与此同时，艾拉紧急呼叫的声音在陆景行耳麦中响起，声音因激动和干扰而断断续续：“景行！快看……能量读数……爆表了！领主……核心区……交互开始了！前所未有的……能量潮汐……频谱变化……有有序结构……短暂……但……强……”
话音未落，那团炽烈白光的中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粗大无比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暗蓝色“闪电”，或者说“能量洪流”，撕裂了空间，从核心区深处直击正在深水区移动的领主！
没有声音传来，但那景象带来的精神冲击，让所有目睹的人（包括高地上的联盟士兵）都瞬间失神，仿佛灵魂被狠狠锤击了一下！
领主那庞大的身躯，在被能量洪流击中的刹那，爆发出比太阳更刺眼的光芒！它的形态在那一瞬间似乎变得“透明”，内部无数能量脉络和扭曲的结构清晰可见！它发出了一声超越听觉范畴、直接作用于生命本源的、充满痛苦与某种奇异“欢愉”的无声咆哮！
整个海岸，以领主为中心，一道环状的、混合着实体冲击波和能量辐射的“涟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海面被瞬间压平，然后掀起数十米高的、颜色诡异的滔天巨浪！海岸线上的岩石崩裂，晶化沉积物被吹飞，联盟在高地上的工事沙袋被掀翻了好几个！
“躲避！”高地上传来联盟军官嘶哑的吼叫。
陆景行和林锐死死抓住岩缝，感受着狂暴的气流和漫天飞舞的碎石、晶屑拍打在身上的疼痛。耳麦里充斥着刺耳的电磁杂音。
这场惊天动地的能量交互，持续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十秒钟。那暗蓝色的能量洪流消失，核心区的白光迅速黯淡下去，恢复成翻滚的暗红雾霭。领主的身影重新变得凝实，但它体表的光芒更加炽烈和不稳定，仿佛刚刚“饱餐”了一顿，又像是承受了巨大的负担。它继续向着核心区深处移动，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
冲击的余波渐渐平息。但海岸线上已经一片狼藉。巨浪还在反复冲刷着沙滩和礁石，许多低洼地带被淹没。高地上，联盟守军惊魂未定，正在慌忙整理工事，救治被飞石砸伤的同伴，通讯频道里一片混乱。
“就是现在！”陆景行对林锐低喝。趁着高地守军注意力被刚才的天地异象和自身混乱吸引，两人如同狸猫般翻过护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高地边缘一堆倒塌的建材废墟阴影中。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那座废弃的灯塔基座。那里是最高点，视野最佳，而且基座本身是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内部可能有空间，可以作为临时的隐蔽观测点。
他们避开还在慌乱中的联盟士兵视线，利用工事阴影和废墟掩护，快速向灯塔基座移动。途中，林锐顺手“借用”了一个被遗落在掩体外、装着一些观测仪器和记录本的帆布背包——显然是某个士兵在刚才的冲击中匆忙躲避时落下的。
灯塔基座的门早已锈蚀脱落，内部空间不大，充满了鸟粪（变异海鸟？）和灰尘。但结构确实坚固，顶部有一个敞开的、通往上层观察平台（已坍塌）的竖井，此刻成了绝佳的通风口和观测孔。
陆景行和林锐迅速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林锐将那“借来”的背包打开，里面有一台便携式高倍率夜视\/热成像望远镜、一个简易辐射\/能量读数记录仪、几张手绘的附近区域地图和观测记录表——正是他们需要的！
“看来联盟的观测员业务水平不错。”林锐检查着设备。
陆景行则拿起望远镜，调整焦距，对准远海领主的方向和核心区。经过刚才那场能量交互，空气中的辐射尘和干扰似乎更重了，但望远镜的成像质量依然很高。他能清晰地看到领主那如同移动山脉般的背影，以及更远处那片仿佛在呼吸、脉动着的暗红深渊。一些新的、更加明亮的光点或能量流，在核心区边缘明灭不定。
他同时注意到，在海岸线更远的东、西两侧，联盟和军团的交战似乎因刚才的冲击而出现了短暂的停歇，但很快，零星的交火声再次响起，甚至更加激烈——仿佛那场能量交互刺激了双方的某种神经。
就在这时，艾拉的声音再次从耳麦中传来，杂音小了很多，但语气充满了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撼：“景行，林锐，你们能听到吗？刚才……刚才那十秒钟……我捕捉到了！虽然只有片段，但我捕捉到了从交互界面泄漏出来的能量频谱！虽然经过严重衰减和畸变，但其中包含了一段长度约0.7秒的、高度有序、高度纯净的谐波序列！其有序度和能量位阶，远超我们之前获得的所有样本，甚至远超理论模型预测！”
她快速将一段处理过的音频（实际上是能量频谱的可听化转换）发送过来。陆景行和林锐通过耳麦，听到了一段极其短暂、却仿佛由无数个完美共振的音符叠加而成的、空灵而恢弘的“声响”。虽然只有一瞬，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和谐与力量感。
“这段谐波……与林悦残留意识场的共振匹配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三！”艾拉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如果……如果我们能获得更多这样的‘有序片段’，或者找到产生这种片段的‘源头机制’……小悦就有救了！这不仅仅是‘梳理’，这可能是……‘重塑’或‘共鸣唤醒’的关键！”
希望，从未如此真实而强烈地撞击着每个人的心扉。但同时，获取这种“有序片段”的难度，也清晰地摆在面前——它源于领主与核心区那毁灭性的能量交互，转瞬即逝，且伴随着足以抹平山岳的狂暴力量。
“我们需要在这里建立前沿观测站。”陆景行环视着灯塔基座内部，“这个位置绝佳。艾拉，你和苏晴带着核心设备和林悦，想办法转移过来。‘逐光号’目标太大，留在岩洞作为后备基地和撤退工具。林锐，我们清理一下这里，建立防御，顺便……‘学习’一下联盟朋友的观测数据。”
他翻看着那几份手绘地图和记录表。上面详细标注了附近海岸线的地形、已知的联盟和军团据点位置、潮汐规律、以及不同时间段领主的活动轨迹和能量读数变化。其中一份最新的记录，用红笔着重圈出了一个位于高地东南方约五公里、深入海湾的一片特殊区域，旁边标注：“异常生物信号富集区？能量涡流节点？待进一步侦查。可能与‘收割者’行为模式相关。”
这或许是一个线索。一个可能更接近能量交互“界面”或存在其他有序场源的区域。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开始规划时，高地下方的海岸线上，突然爆发了一阵异常激烈的交火声！枪声密集，爆炸连连，其中还夹杂着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和非人的嘶吼，听规模远比之前的骚扰战要大得多！
陆景行和林锐立刻凑到基座边缘的裂缝处观察。只见西侧沙滩方向，超过三十名“蜕变军团”的士兵，在一辆改装得如同移动堡垒、顶部架着多管能量炮的装甲车带领下，正在猛攻联盟设在那片沙滩上的一个前沿警戒哨所！军团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攻势凶猛，改造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那辆装甲车的能量炮每一次齐射，都在联盟简陋的工事上炸开刺眼的蓝白色光球。
高地上的联盟守军立刻被惊动。军官大声呼喝着，调集兵力，准备支援下方的哨所。几挺重机枪开始向沙滩方向倾泻火力。
“他们打起来了，正好给我们转移创造条件。”林锐道。
陆景行却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军团这次进攻的方向和力度有些异常。他们似乎并不满足于击溃那个哨所，而是在装甲车的掩护下，分出了一支约十人的小队，正试图绕过主战场，沿着海岸线边缘，快速向着……高地这边突进！那支小队的成员动作极其迅捷，装备精良，显然不是普通的散兵游勇。
“他们的目标……可能也是这个高地！”陆景行瞬间明白了。军团同样需要这个制高点来观测领主和核心区，或者进行其他活动。刚才那场能量交互，可能促使他们决定提前行动，夺取这个关键位置！
形势急转直下。如果高地落入军团手中，他们不仅会失去这个绝佳的观测点，还可能被困在这里，甚至直接暴露在军团的枪口下。
“不能让他们上来！”陆景行眼神一冷，“艾拉，计划有变！你们暂时不要动！林锐，准备战斗！我们得帮联盟守住这里——至少在我们完成转移和布置之前！”
中立的原则，在生存和目标的压力下，出现了第一道裂痕。有时候，不站队本身，就可能成为双方共同的障碍。而现在，为了至关重要的观测点和救治林悦的希望，他们不得不暂时选择一边——尽管这只是战术上的权宜之计。
陆景行端起从联盟士兵那里“借来”的、带有夜视和热成像功能的突击步枪，枪口对准了下方正沿着陡坡快速攀爬的、那支军团精锐小队的领头者。林锐则如同幽灵般移动到基座另一侧，架起了他的狙击步枪，十字准星稳稳套住了那辆正在轰击沙滩哨所的军团装甲车的观瞄设备。
枪声，即将在这座可以俯瞰蔚蓝墓场与深渊回响的古老高地上，为一场新的、更加复杂的博弈，拉开序幕。
第15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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