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混乱。意识在无尽的、狂暴的光影漩涡中沉浮，像是要被撕碎、熔化、然后重新塑造成某种未知的模样。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一次又一次的、仿佛神经被生生扯断又胡乱接驳的尖锐痛楚，以及那股在体内横冲直撞、冰冷与灼热交织的陌生能量。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永恒，或许只是一瞬。
如同退潮。
狂暴的能量冲击，毫无征兆地，开始平息。那股横冲直撞的虚空能量，如同找到了河床的洪水，开始沿着某种全新的、更加复杂精密的路径，缓缓流淌、循环、沉淀。尖锐的剧痛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无处不在的酸麻和疲惫，仿佛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烈的重建手术。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不，是“能量听觉”。他清晰地“听”到，体内那枚虚空髓核的搏动变得更加沉稳有力，与双眼部位建立了前所未有的、更加直接和“鲜活”的连接。他甚至能“听”到双眼内部，细微的能量涡流形成、运转的“声音”，像是两座刚刚启动的微型精密反应堆。
然后，是触觉。皮肤对空气流动、温度差异、能量扰动的感知，比昏迷前更加敏锐，但不再像之前失明时那样喧宾夺主，而是退居为一种辅助性的、背景般的感知。
最后……
他尝试着，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光。
不再是混沌的、晃动的光斑和色块。
是清晰的、有形状、有层次的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安全屋低矮的、布满陈旧水渍和锈迹的天花板。每一道纹路，每一块斑驳，都清晰可辨。光线从角落一盏应急灯投来，在粗糙的混凝土表面形成柔和的明暗交界。
他眨了眨眼，视线下移。
林薇正趴在他的床边，似乎是累极了，已经睡去。她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疲惫而宁静，眼睑下方有浓重的阴影，嘴唇微微抿着，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轻轻蹙着，一只手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张伟看着这张熟悉又似乎有些陌生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庆幸、酸楚和温柔的情绪。他能看到她脸颊上细微的绒毛，看到她睫毛根部一点未干的湿润，看到她颈侧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血管。
他“看”见了。
视线无比清晰，甚至比受伤前，比灵瞳初开时，更加……透彻。不仅仅是对物体轮廓和色彩的捕捉，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对事物“存在感”的敏锐感知。
但他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在眼前。
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皮肤因长期紧张和能量冲击而略显粗糙苍白。这些都没变。
变的是……透过指尖的缝隙，他看到的对面墙壁。
在他左眼的视野里，墙壁是正常的混凝土纹理，灰扑扑的，带着裂纹。
但在右眼的视野里，那面墙壁呈现出一种极其微弱的、半透明的质感，隐约能看到墙壁内部钢筋骨架模糊的轮廓，以及几处能量流动相对滞涩的暗色区域——那是结构应力点！
双眼的视界……不同步？！
张伟心中一惊，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惊醒了浅眠的林薇。
“张伟？！”林薇瞬间清醒，抬头看向他，眼中先是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被更深的担忧取代，“你……你觉得怎么样？眼睛……能看见吗？”
“能。”张伟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他用手捂住右眼，只用左眼看林薇——一切正常，只是比记忆中更加清晰鲜活。然后他捂住左眼，只用右眼——林薇的轮廓依旧清晰，但她身体周围，隐约笼罩着一层极其淡薄、不断流转的、温暖的银色光晕，尤其是心脏位置，光晕最为凝聚明亮。
他放下手，双眼同时视物。
瞬间，一种奇异的、轻微的眩晕感和“重影”感袭来，但并不强烈，像是看了一会儿3d电影后的轻微不适。两个略有差异的视界在他的大脑中快速融合、校正，形成了一副比单一视角更“丰富”、更“立体”的奇异景象。他能同时“看到”林薇真实的样貌，又能隐约感知到她体内那股纯净灵能的流动轮廓。
“你的眼睛……”林薇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伸手，似乎想触碰他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张伟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挣扎着下床，走到角落里那面布满灰尘、勉强能照出人影的破碎镜子前。
镜中映出的脸，苍白，消瘦，颧骨突出，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
左眼的瞳孔，不再是寻常的深棕色，而是变成了一种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数流转数据与幽蓝星光的蓝金色漩涡！仔细看去，那漩涡中心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银白色的光点不时闪现。
而右眼，瞳孔则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如同水银凝结而成的银白色漩涡！漩涡旋转的方向似乎与左眼相反，散发着一种更加内敛、更加“空无”却又带着莫名“塑造感”的气息。
双色异瞳。蓝金与银白。仿佛一只眼睛凝视着过去与本质，另一只眼睛则眺望着未来与可能。
“这……就是血清的结果？”张伟喃喃自语，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眼角。皮肤下，能感觉到两股性质迥异、却又同源共生的能量，在眼眶后方缓缓流转。
“夜琉璃！”林薇立刻呼叫。
夜琉璃的光影很快投射出来，传感器快速扫描张伟。“生命体征稳定。神经活动剧烈但趋向有序。视觉系统……检测到全新的、高度复杂的能量-神经复合结构。初步分析，治疗成功，视神经已重建并大幅强化，与髓核连接稳定。”
她开始详细说明检测到的变化：
“左眼，能量特征与原有‘灵瞳’同源，但结构优化。保留了‘洞察本质’的核心能力，推测能力强度与稳定性提升，每日安全使用时间延长至四十五秒，冷却时间缩短至三分钟。命名为‘洞察之瞳’。”
“右眼，检测到全新的、与‘虚空能量催化基质’及你自身髓核变异特性深度融合的能量回路。其能力性质偏向‘信息具象化’与‘局部现实干涉’，表现为：可以将你集中精神想象的画面，以灵能-虚空能量混合场的形式，短暂投射到现实空间中，形成视觉、甚至触觉上的‘幻象’，最大影响半径五米，单次投射最长维持十秒。同时，可以对影响范围内事物的‘形态’进行极其微弱的、暂时的扭曲，例如使金属表面暂时软化、让火焰短暂呈现低温结晶态等。该能力消耗巨大，且直接损耗生命力，根据干涉程度，每次使用折损寿命数小时至数日不等。命名为‘创造之瞳’。”
创造？干涉现实？消耗寿命？
张伟看着镜中自己那双诡异的眼睛，心中震撼莫名。这代价，比单纯的头痛失明更加直白和残酷。
“限制条件。”夜琉璃继续道，“两瞳不能同时激活。从一瞳切换到另一瞳，需要至少两秒的‘频道切换’时间，期间视觉会出现短暂混乱。警告：频繁切换或过度使用单一能力，可能导致两瞳能量回路互相干扰，引发剧烈头痛、暂时性能力失效，甚至可能造成能量回路永久性损伤。”
“此外，检测到你的部分边缘记忆区域出现数据整理与覆盖痕迹。你可能会遗忘一些非核心的细节记忆，尤其是与锈蚀城早期生活相关的碎片。这是大脑为了容纳和处理新生的、高负荷的神经回路与能力信息，进行的自适应‘优化’。核心经历与情感记忆应基本保留。”
失忆？张伟尝试回忆，发现关于锈蚀城某些街道的细节、一些普通外卖订单的内容、甚至早期一两个邻居的面孔，确实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了一层毛玻璃。但重要的经历——林薇、艾莉西亚、白鸽、庭园、霓虹巷、暴君、观星台、那扇“门”的伤口——却异常清晰，甚至某些细节因为视觉的恢复和新感知的加入，变得更加深刻。
接下来的几天，张伟在安全屋内开始了对新能力的适应训练。这既是为了掌握力量，也是为了评估代价。
左眼·洞察之瞳：
激活时，蓝金色漩涡微微加速旋转，视野中的世界瞬间褪去表象，呈现出清晰的能量脉络与信息结构。他能轻易看穿墙壁后的管线布局，分辨出林薇灵能中不同情绪波动的细微色彩差异，甚至能短暂捕捉到空气中飘散的、来自远方混乱区域的能量尘埃轨迹。持续时间确实延长了，但四十五秒后，熟悉的、针扎般的神经痛便会准时袭来，提醒他代价仍在。
右眼·创造之瞳：
激活银白色漩涡时，感觉截然不同。视线所及之处，空间仿佛变得“柔软”而“可塑”。他集中精神，想象墙角那堆废弃零件中，突然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悬浮旋转的齿轮虚影。
下一秒，一个散发着微弱的银白色光芒、细节清晰、甚至能听到细微金属摩擦声的齿轮虚影，真的在那里缓缓旋转起来！持续了大约七秒，才如同烟雾般消散。而张伟则感到心脏猛地一抽，一股明显的虚弱感传来，左手腕上监控手环的“寿命折损”计数，无声地跳动了“-0.1天”的字样。
他尝试更复杂的干涉：让一小块锈蚀的铁片表面暂时变得如同橡皮泥般柔软。成功了，但铁片只软化了不到三秒，而代价是接近一整天的寿命消耗！并且右眼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切换回左眼后，整整五分钟视野都残留着银白色的光斑。
他很快发现，“创造之瞳”的“现实投影”无法直接造成物理伤害——想象一把刀刺向墙壁，出现的只是刀的虚影，无法真正刺入。但用来制造逼真的战术欺骗、干扰敌人视线、或者创造短暂的视觉屏障，效果极佳。而“形态扭曲”能力虽然消耗巨大，但在关键时刻，或许能创造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组合尝试：
在一次模拟对抗中（对手是艾莉西亚用剑影制造的幻象），张伟尝试先用“洞察之瞳”瞬间看穿幻象的能量薄弱点，然后迅速切换（忍受了两秒的视野混乱和短暂头痛），用“创造之瞳”在幻象侧面制造一个更逼真的“艾莉西亚突袭”的虚影。
幻象果然被干扰，动作出现了瞬间的迟疑。虽然只有一瞬，且代价是剧烈的头痛和半天的寿命消耗，但这证明了组合使用的战术价值——前提是能承受住代价和切换风险。
最意外的发现：
在一次日常的灵能疏导中（林薇帮他稳定新生的能量回路），张伟无意中同时用两瞳的“常态视觉”（非激活状态）凝视着专注运功的林薇。
刹那间，他看到了。
在林薇心脏位置，那团温暖的银色灵能光晕，在她的专注催动下，显露出了更本质的形态——一朵不断缓慢绽放、又微微收拢的、完全由纯净灵能构成的银色莲花！莲花每一片花瓣的舒展，都对应着她灵能的一次精妙流转；莲心处一点柔和的金芒，仿佛是她意志与生命力的核心。
这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却让张伟对灵能，对这种与虚空能量似乎同源却又性质迥异的力量，有了前所未有的直观理解。林薇的灵能，并非简单的能量堆砌，而是一种具有生命般韵律和特定“形态”的高维存在。
“创造真相比看透真相更危险。”林薇在他结束训练、疲惫地坐下时，握着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看透，最多是负担。创造……却是在改写世界的‘规则’，哪怕只是一点点。而改写规则的代价……”她看向张伟手腕上那个记录着寿命折损的手环，声音低了下去，“答应我，不到万不得已，生死关头，不要用右眼的能力。尤其是……干涉现实。”
张伟反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因常年练习而生的薄茧和温暖的温度，点了点头。“我知道。”他看着林薇眼中自己的倒影，那双蓝金与银白的异瞳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光，“我会小心。毕竟，好不容易能重新‘看’清楚，”他顿了顿，声音放轻，“我还没好好看看你呢。”
林薇脸颊微红，别开目光，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
副作用也在悄然显现。除了那些模糊的早期记忆，张伟偶尔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疏离感”，仿佛自己与周围熟悉的世界之间，隔了一层极薄的、无形的膜。对一些日常事物的感受，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鲜活”了。夜琉璃推测，这可能是大脑处理新旧感知信息时产生的暂时性认知失调，也可能……是新能力带来的某种深层次影响的开端。
但无论如何，他“看见”了。
以一双全新的、背负着更复杂枷锁与未知代价的眼睛。
自由城的混乱并未平息，各方势力因“门”之虚影而更加蠢蠢欲动。而张伟这支伤痕累累却拥有了新力量的小队，必须在这片更加危险的黑暗丛林里，找到他们的下一步道路——无论是为了小雨，为了解开“伤口”之谜，还是仅仅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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