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轮议会中央堡垒的“铁砧大厅”，从未像此刻这般，充斥着无声却几乎要撕裂空气的紧绷感。
大厅呈环形，高耸的穹顶上悬挂着早已熄灭多年的巨型齿轮状吊灯，冰冷的金属墙壁上镶嵌着代表自由城不同工业与贸易派系的徽记浮雕，在应急照明系统惨白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僵硬的光泽。环形大厅中央，是一张同样由厚重金属铸造的、直径超过二十米的巨大圆桌，此刻围坐着齿轮议会十三席中的九位——另外四位或因立场过于极端未被邀请，或因身处外地无法及时返回。
张伟坐在一张临时添加的、位于圆桌外围的客座上。林薇和艾莉西亚作为“护卫”站在他身后两步的位置，白鸽则隐匿在更外围的阴影中，通过加密频道提供情报支持。老鬼没来，他声称自己“见不得这种装模作样的场面”，留在外围负责接应和监听可能出现的异常通讯。
张伟换上了一身从老鬼那里弄来的、相对整洁的深色便服，以掩盖重伤初愈的虚弱。他刻意垂着眼帘，让过长的额发稍稍遮挡那双异色瞳孔，以免过早引起不必要的关注或恐慌。左手腕上经过改装的手环被袖子遮住，但冰冷的触感和规律的微震时刻提醒着他剩余的生命时限和新能力的代价。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大厅里弥漫的、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敌意、猜忌、恐惧和野心。空气中混杂着昂贵的雪茄烟味、工业润滑剂的气息、以及人体因紧张而分泌的、若有若无的汗味和荷尔蒙气味。更重要的是，在他的“能量听觉”和常态化的敏锐感知下，每个人的心跳、呼吸节奏、座椅轻微的挪动声、甚至衣料摩擦的细微差异，都构成了判断其真实情绪与意图的线索。
会议的主持者，是坐在圆桌主位、头发花白、面容如同风干皮革般刻板坚硬的议长，代号“天秤”。他敲了敲面前的一个铜质小钟，声音干涩：“时间到。本次紧急会议，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应对三日前的‘天空异象’，及其可能引发的后续影响。”
他话音刚落，坐在他左手边第二个位置，一个身材魁梧如同铁塔、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划至嘴角的狰狞疤痕、穿着笔挺深蓝色军装的中年男人，立刻用拳头砸了一下桌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还讨论什么？！”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粝和不容置疑，“那东西挂在所有人头上三个小时！全城都看见了！恐慌在蔓延，治安在恶化，黑市那些渣滓趁机哄抬物价，几个主要生产区的效率下降了百分之二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异常现象，这是战争行为！是对自由城，对我们齿轮议会统治基础的公然挑衅！”
此人正是齿轮议会武装部队总指挥官，“铁锤”。他是强硬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主张以最强硬的武力手段扫清一切“不稳定因素”。
“战争？跟谁打？跟一个影子？”坐在天秤右手边，一个身材瘦削、戴着厚厚水晶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白大褂外罩黑色礼服的老者，慢条斯理地开口。他是议会科研部长，“智囊”。“我们的探测器，包括军方最先进的‘深渊之眼’阵列，都无法锁定那虚影的实体位置，测不到任何常规意义上的能量辐射。它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或高维度的投影。向一个投影宣战，铁锤指挥官，你的炮弹要打向哪里？天空吗？”
“那就把天空撕开看看！”铁锤低吼，眼中凶光闪烁，“我们有‘空间稳定器’，有‘维度扰动弹头’！就算它躲在高维夹缝里，也能把它震出来！放任不管，难道等它下次投下别的东西？或者等那些借机兴风作浪的回归教团疯子，召唤出更可怕的玩意儿？”
“莽撞！”智囊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锐利，“那虚影出现时，全城的空间读数都出现了异常波动。根据我的部门最新分析，自由城地下，尤其是几个老矿区、废弃管道层和旧研究所遗址附近，空间稳定性出现了整体性、不可逆的下降，平均降幅达到了百分之十五。并且，我们新发现了七个极其脆弱的‘空间薄弱点’，位置随机分布，能量反应与那虚影同源。这些薄弱点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因为外部能量扰动或内部压力失衡而……裂开。谁也不知道裂缝后面是什么。”
百分之十五的空间稳定性下降！七个随时可能裂开的空间薄弱点！
这个消息如同炸弹，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凝重。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天秤议长，眼皮都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这正是问题所在！”铁锤抓住机会，“被动等待，就是坐视这些‘伤口’在我们脚下化脓、溃烂！我的提案很明确：启动议会最高权限，动用‘空间稳定器’的全部功率，对这七个薄弱点进行强行‘缝合’！用高强度的秩序能量场，对冲并中和那里的混乱波动，把它们彻底关闭！”
“听起来可行。”一位隶属于中立派的贸易代表小心翼翼地说，“但……智囊部长，技术上有把握吗？”
智囊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理论上有。但‘空间稳定器’需要极其庞大且稳定的能量源，以及……一个能够精确感知并引导能量流向薄弱点核心的‘媒介’。稳定器的能量输出过于狂暴和‘迟钝’，需要一个更‘灵敏’的接口。”
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外围的张伟。
铁锤立刻接过话头，声音洪亮：“这就是为什么，我提议邀请这位‘张伟先生’参加会议的原因！”他转向张伟，目光灼灼，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隐藏极深的贪婪，“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张伟先生，你拥有一种独特的视觉能力，能够洞察能量的本质流动，甚至在之前的‘观星台’事件中，直接‘看到’了那扇‘门’的一些深层结构。如果你能协助我们，用你的能力作为‘引导针’，将稳定器的能量精准注入薄弱点核心，成功关闭它们的概率将大幅提升！”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一切都是为了自由城的安危。
但就在铁锤话音落下的瞬间，张伟左眼的蓝金色瞳孔深处，那原本缓慢旋转的漩涡，微不可察地加速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丝。
洞察之瞳，并未完全激活，只是进入了一种极其轻微的、介于常态与激活之间的“预备感知”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能捕捉到更细微的能量与信息痕迹，而代价几乎可以忽略。
他的“视线”掠过铁锤那张义正辞严的脸，穿透其表面的能量场，捕捉到了一些更深层的东西。
他“看到”了铁锤太阳穴附近一个极其隐蔽的、最新型号的军用加密通讯植入体，正在以极低的功率持续接收着某种信号。信号的加密格式……与清理者部队常用的制式有七成相似，但更古老，更……充满攻击性。
他“看到”了铁锤军装内衬里，一个特殊的能量标识符，其波动频率与之前工业区陷阱装置散发的“诱捕”信号，有某种隐晦的共鸣。
更重要的是，在铁锤慷慨陈词的意识底层，张伟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几个清晰的关键词碎片意象：不是“关闭薄弱点”，而是……“捕获样本”、“高维实体”、“维度锚定器”、“清除派第三实验室”……
一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计划轮廓，瞬间在张伟脑海中清晰起来。
铁锤根本不想关闭什么薄弱点！他是想利用张伟的能力作为“高灵敏度探测器”和“诱饵”，主动刺激甚至“引出”薄弱点背后可能存在的、与“门”相关的东西！然后用军方秘密研发的、可能与清理者“清除派”共享技术的“维度锚定武器”，尝试捕捉那个被引出的存在，进行非人道的研究！而张伟本人，在计划中很可能只是一个可消耗的“探测元件”或“能量催化剂”！
所谓的议会行动，本质上是铁锤与清理者“清除派”的一场肮脏交易，目标是捕获研究“门”背后的秘密，同时掌控或消灭张伟这个不可控的“高价值风险目标”！
电光石火间，张伟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抬起头，额发滑开，露出了那双蓝金与银白流转的异色眼眸。平静的目光直视着铁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落针可闻的铁砧大厅：
“铁锤指挥官，你的计划听起来很周密。”
铁锤眼中闪过一丝得色，但随即被张伟下一句话冻结。
“但是，我有个问题。”张伟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冰冷，“当你的‘空间稳定器’能量，在我的引导下，不是去‘缝合’薄弱点，而是去‘刺激’它，试图‘锚定’和‘捕获’从裂缝里被引出来的东西时……”
他微微前倾身体，双色异瞳在应急灯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当清理者‘清除派’第三实验室的接收团队，在预定坐标准备好‘样本容器’时……”
“当你的亲卫队，按照秘密指令，在‘引导任务’完成后第一时间控制甚至‘处理’掉我这个‘不稳定因素’时……”
张伟每说一句，铁锤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从最初的错愕，到震惊，再到被彻底揭穿后的暴怒与狰狞！他身后的几名亲卫军官，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上！
圆桌旁的其他议员，包括天秤和智囊，脸色都变了。智囊的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和怒意，天秤的表情则更加深不可测。
“你……你血口喷人！”铁锤猛地站起来，指着张伟，声嘶力竭，“你在污蔑一位忠诚的指挥官！破坏议会团结！我要求立刻将这个危险的适配者控制起来！”
“控制？”张伟也站起身，毫不退缩地迎着铁锤凶悍的目光，“是因为我揭穿了你和清理者‘清除派’的交易，准备把我当成捕捉未知存在的诱饵和实验品吗？铁锤指挥官，你军装内衬里的那个能量标识，和几天前在工业区试图捕获我的陷阱装置，可是同源的。需要我请夜琉璃女士把能量频谱分析数据，投影给各位议员看看吗？”
“你——！”铁锤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配枪，但立刻被身旁两名还算冷静的中立派议员按住。
“够了！”天秤议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缓缓扫视全场，目光在暴怒的铁锤和冷静的张伟之间停留片刻。
“铁锤指挥官，你的提案，议会需要重新审议。”天秤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在审议完成前，武装部队不得擅自动用‘空间稳定器’及任何相关武器系统。这是命令。”
“议长！”铁锤双眼赤红，“你这是纵容危险！是在把自由城推向毁灭！”
“执行命令，指挥官。”天秤的语气冷了下来。
铁锤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了天秤几秒，又用杀人的目光剜了张伟一眼，猛地一挥手臂：“我们走！”
他带着自己的几名亲信军官和卫兵，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铁砧大厅，沉重的军靴踏地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如同战鼓擂响的前奏。
大厅内一片死寂。留下的议员们面面相觑，脸色各异。智囊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拭。天秤议长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分裂，已经公开化，尖锐化。
“张伟先生，”天秤再次开口，看向张伟，“感谢你提供的……关键信息。科研部会继续研究安全关闭空间薄弱点的方法。在此之前，请你们……务必小心。”
他话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离开中央堡垒的路上，气氛压抑。
“铁锤不会善罢甘休。”白鸽的声音从加密频道传来，“他会利用手中的军权，自行其是。自由城……很快就要乱了。”
张伟看着自由城街道上依旧闪烁却似乎蒙上了一层不安阴霾的霓虹，感受着脚下大地深处那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感。
议会分裂，军方可能失控，空间脆弱点如同埋藏的地雷，而“门”的阴影依旧高悬。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这支小队，已经置身于风暴眼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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