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长亭,晨雾浓得像化不开的奶。
罗成勒住马,看向路边。
那尊无头石像还在。
断颈处,正在渗东西。
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一滴,两滴,顺着石像的衣褶往下淌,滴在黄土路上,没有渗进土里,而是像有生命般……聚在一起,流动。
汇成一个箭头。
箭头指向西北。
终南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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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
燕一策马上前,左臂的咒文在晨雾里泛着幽光:
“人都齐了。”
罗成转头。
燕七站在最前面,脸上的青鳞已经蔓延到脖颈,像戴了半张狰狞的面具。但眼神清明,看见罗成,单膝跪下:
“昨夜……梦见阿晴了。”
他声音很轻,轻得只有罗成能听见:
“她说,终南山的桃木之心……能暂缓我的异变。”
罗成没说话,伸手扶他起来。
碰到燕七手臂时,感觉那青鳞底下……在微微搏动。
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肉底下呼吸。
燕七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塞进罗成手里:
“这是阿晴生前最后交给我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说如果遇到‘树哭’,就打开。”
油纸包巴掌大,轻飘飘的,但罗成捏在手里,感觉里面有东西……在动。
不是活物。
是像心脏一样,在缓缓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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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发。”
罗成翻身上马。
十名唐军精锐跟在后面,为首的是个脸上有火烧疤的汉子,叫张贲,沉默得像块石头。
但罗成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串铜钱。
不是普通的铜钱,每枚都刻满了细密的符文,用红绳串着,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队伍刚出长安地界——
“嘶——!!!”
所有的马,同时人立而起!
惊恐的嘶鸣声炸开,马眼充血,蹄子乱蹬,像看见了什么极端恐怖的东西。
张贲第一个跳下马,蹲身查看地面。
手指插进泥土里,掏了掏。
掏出一把土。
土是暗红色的,湿漉漉的,黏在指间拉丝。
他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
“泥土里……埋着东西。”
“很多……很多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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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入口。
一块界碑,倒插在地上。
碑文刻反了,从下往上读:
“入此山者,骨肉为土,魂魄为养。”
张贲抽出那串铜钱,握在手里,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往地上一抛——
“叮叮叮……”
十枚铜钱,全部竖立不倒。
像被无形的手,一枚枚钉在地上。
张贲倒吸一口凉气:
“阴气倒灌……这里的地脉是反的。”
“活人进来,会被当成……养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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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道走了一半时辰。
领头的燕一突然停下。
“主人。”他声音发紧,“你看前面。”
罗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三丈外,立着一尊石像。
无头的石像。
和十里长亭那尊……一模一样。
断颈处,还在渗暗红色的液体。
罗成猛地回头。
来路……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翻滚的浓雾。
白茫茫的,像一堵墙,堵死了退路。
“鬼打墙。”张贲咬牙,“都别动,我在树干上刻记号。”
他拔出刀,在最近的树上划了一道。
刻完转身。
所有人都僵住了。
身后……所有的树干上,都浮现出同样的刻痕。
一道,又一道。
密密麻麻。
像这片林子,在嘲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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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树开始动了。
不是拔根而起那种动。
是根还扎在土里,但整棵树……像活人扭腰一样,缓缓地、无声地转动。
树干摩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老旧的骨头在错位。
地下传来密集的“窸窸窣窣”声,像无数条蛇在泥土里钻。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甜腻的腐香味。
像一大堆尸体,埋在土里,慢慢发酵,渗出的气味。
“啊——!!”
一名唐军崩溃了,拉弓搭箭,朝最近的一棵移动的树射去!
箭矢“噗”地钉进树干。
时间静止了一瞬。
然后——
“轰!”
那棵树炸了。
树皮四溅,树干里涌出黑压压的一片东西。
是飞虫。
指甲盖大,通体漆黑,翅膀振动发出刺耳的嗡鸣,像一团黑云,瞬间裹住那名唐军!
“救——!!”
惨叫只持续了半息。
飞虫散开。
原地剩下一具骨架。
完整的,站立的骨架。
血肉、内脏、眼球……全没了。
骨架上还挂着残破的衣甲,手骨还保持着抓挠的姿势。
张贲冲过去,从骨架胸腔里,抠出一枚东西。
桃木刻的护身符。
简易的,粗糙的,和出发前燕七悄悄分给每个人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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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
剩下的唐军哗然,刀锋齐齐指向燕七!
“你给的符有问题!!”
燕七脸色惨白,踉跄后退。
然后,他猛地扯开自己的衣襟!
胸口,青鳞覆盖的皮肤下,嵌着一枚东西——
同样的桃木护身符。
半截已经嵌进肉里,边缘渗着淡绿色的血。
“如果我要害你们……”他嘶声道,眼眶发红,“何苦先害自己?!”
罗成上前一步。
咬破掌心。
暗金色的血涌出来,他伸手,在每个人额头上抹了一道:
“血咒标记,能让这些‘活树’暂时分不清……我们和它们,谁是同类。”
但副作用立刻显现——
一名唐军突然抱头惨叫,用刀割自己的手臂:
“痛……好痛……有东西在咬我!!”
是共享痛觉。
被标记的人,开始感应到彼此的痛苦。
还有情绪……也在互相感染。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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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又来了。
这次雾里,传来婴儿的哭声。
“哇……哇……”
清脆,稚嫩,在山林里回荡。
两名唐军眼神开始涣散。
他们额头上的血咒标记,突然发烫,变红。
“孩子……有孩子在哭……”
他们喃喃着,朝哭声方向走去。
罗成伸手去拉——
手穿过了他们的身体。
那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半透明。
像两团雾气凝成的人形,飘飘荡荡,走进浓雾深处。
哭声,戛然而止。
雾散。
原地长出两棵桃树苗。
嫩绿的,新生的,树梢上各挂着一枚腰牌。
唐军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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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晴说过……”
燕七跪在桃树苗前,浑身颤抖:
“‘树哭’时不能听……听了就会被‘种’进土里……”
他突然抬头。
脸上的青鳞,全部炸起!
“不对!!”
他抱头惨叫,指甲抠进头皮,血顺着额角流下来:
“阿晴根本不知道终南山的事!这些话是……是昨晚有人在我梦里说的!!”
“我分不清了……哪些记忆是我的……哪些是别人塞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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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时,燕七说去小解。
走进了路边一片灌木丛。
半刻钟后——
“主人!!树根在——!!”
凄厉的惨叫,从灌木丛里炸开!
罗成冲过去。
灌木丛空空如也。
只有地上,一滩淡绿色的血。
血里泡着几片……刚脱落的青鳞。
血迹像条小蛇,蜿蜒着,延伸到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下。
树根部,有个洞。
黑漆漆的,仅容一人钻入。
洞里,传来燕七模糊的、断断续续的呼救声:
“救……我……根……在往里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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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贲拦在树洞前:
“罗将军,不能进!这明显是陷阱!”
剩下的七名唐军,三人已经瘫软在地,眼神涣散。
一人正用刀割自己的手腕,边割边笑:
“不痛了……哈哈……不痛了……”
血咒的负面情绪,在吞噬他们。
燕一左臂的咒文突然发烫!
他用杨杲的童声急道:
“树洞里有……桃木婴灵的气息!它在用燕七当饵!”
洞里飘出声音。
先是燕七的,虚弱但清晰:
“主人……快进来……我找到桃木之心了……它能救所有人……”
然后变成女声,温柔凄婉:
“罗将军……救我……我是阿晴……”
最后,变成罗艺的冷笑:
“成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父的计划吗?”
“进来。”
“为父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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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成撕下衣襟,绑紧右手——那条锁纹已经完全覆盖的手臂。
他将剩余的血咒之力,分出一半,按在燕一额头:
“如果我半炷香没出来……”
他看向张贲:
“你就带他们原路返回。”
“用火烧。”
“把这些树……全烧了。”
张贲递给他一支响箭,竹筒粗,尾部有拉环:
“拉这个,十里内我们能听见。”
罗成点头。
转身,钻进树洞。
洞口狭窄,湿滑,内壁长满粘腻的苔藓。
他刚钻进去一半——
身后传来轰鸣!
是树木移动的声音,成百上千棵,同时拔根、转身、交错!
他回头。
来路……已经被无数桃树彻底封死。
严严实实,像一堵密不透风的木墙。
而树洞口,不知何时,蹲着一只山猫。
通体漆黑,只有一只眼睛,在黑暗里泛着幽绿的光。
它咧开嘴。
露出嘴里……细密的、人牙般的尖齿。
然后,它开口了。
用燕七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
“欢迎回家……”
“我的……”
“主体。”
罗成瞳孔骤缩。
他转头,看向树洞深处。
那里有微弱的光。
光中,映出一个画面——
桃木根须编织成的婴儿摇篮。
摇篮里,躺着昏迷的燕七。
他胸口,插着那截从地宫带出的血龙骨碎片。
碎片的另一端,连着一根脐带般的桃木根须。
根须延伸至黑暗深处。
尽头处,隐约能看见……
一个蜷缩的、与罗成容貌相似的桃木人偶。
正缓缓地……
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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