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泉镇,苏府。
夜色深沉,府内却灯火通明。
正厅之上,苏家老爷子苏承宗端坐主位,面色铁青。他右手边坐着长子苏慕贤,掌管苏家祖产田亩,为人沉稳;左手边是次子苏慕礼,负责部分绸缎生意,精明外露。而苏慕云,这个平素最得父亲偏爱的幼子,此刻却是垂头丧气站在厅中。
“五百两!整整百百两银子!”苏承宗将一叠账册重重摔在苏慕云面前,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这还只是临安一处明面上的亏空!你为了打压那个什么陈记,将苏州西街的两间铺面都抵押给了钱庄!慕云,你告诉为父,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苏慕云脸色苍白,试图辩解:“父亲,那陈记欺人太甚,他们与清泉镇的罗家小子合谋,做局坑骗于我!我只是一时……”
“一时什么?一时糊涂?”苏慕礼冷哼一声,原本就一直不喜这个幺弟独得父亲偏爱,语带讥讽,“三弟,我早就说过,做生意要脚踏实地,不要总想着用些雷霆手段一口吃成胖子。陈延年虽非豪商巨贾,但在清泉镇也是有名有姓的人物,岂是你能随意拿捏的?还有那两个罗家小子,不过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才投靠了陈记,你竟被他们耍得团团转,真是……丢尽了我们苏家的脸面!”
苏慕云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二哥!你……”
“够了!”长兄苏慕贤出声打断,他语气相对平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三弟,事已至此,追究对错无益。当务之急,是如何填补亏空,赎回抵押的铺面。钱庄的款项下月就到期限,若不能按时还款,利滚利之下,后果不堪设想。父亲年事已高,莫非你要气死他不成?”
苏承宗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慕云,为父对你很是失望。从今日起,家中绸缎庄的生意,你先不必过问了。先把你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若是不能挽回损失……”他睁开眼,目光锐利,“你名下的那些产业,就交给你两位兄长代为打理吧!”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震得苏慕云浑身一僵。剥夺他掌管生意的权力,这比亏了银子更让他难以接受!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吼。
“是……父亲,儿子知错,定会想办法弥补。”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然后深深一揖,退出了令人窒息的正厅。
回到自己院中,苏慕云再也抑制不住怒火,一脚踹翻了院中的石凳,胸膛剧烈起伏。
钱管事战战兢兢地跟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罗青!罗章!陈延年!我苏慕云与你们势不两立!”他低吼着,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
“三、三少爷,息怒啊……”钱管事小心翼翼地劝道,“如今老爷和两位少爷都盯着,咱们不能再轻举妄动了。当务之急,是筹钱……”
“筹钱?”苏慕云猛地转身,死死盯着他,“我名下的现钱几乎都填进了临安那个铺子!难道真要变卖产业?那我在苏家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钱管事眼珠转了转,凑近低声道:“三少爷,明的不行,咱们可以来暗的。那陈记在临安根基尚浅,罗家那两个小子更是无依无靠。咱们或许可以……从官府那边想想办法。只要陈记鱼品的铺子一倒,临安的鱼品定价就由咱们来定了。”
苏慕云眉头一皱:“官府?临安知府衙门?我苏家的手,怕是伸不了那么长。”
“未必需要直接插手。”钱管事阴险一笑,“三少爷可记得,临安府衙的刑名师爷,姓潘的那个,是咱们苏州同知王大人的远亲。王大人与老爷素有往来,若是请王大人修书一封……”
苏慕云眼中重新燃起光芒:“你的意思是,借潘师爷的手?”
“正是!”钱管事道,“随便找个由头,比如稽查商税、查验用工,只要官府的人隔三差五上门关照一番,足够让他们焦头烂额,生意做不下去!到时候,说不定他们自己就撑不住了。”
苏慕云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狠厉的笑容:“好!就按你说的办!你立刻去准备一份厚礼,我亲自去拜会王同知!”
这日,周诚从外面回来,面色有些凝重:“青哥儿,阿章,我今日在茶楼听到些风声,说府衙的潘师爷最近似乎在打听我们陈记的事情。”
“潘师爷?”夏含章疑惑地看向青罗。
青罗眉头微蹙:“我听说过此人,是知府衙门的刑名师爷,据说与苏州官场有些关联。莫非……又是苏慕云?”
周诚点头:“极有可能。苏慕云在商场上吃了亏,又想借助官场势力来打压我们。这倒是他的惯用伎俩,只是没想到他的手能伸到临安来。”
夏含章有些担忧:“若是官府的人来找麻烦,我们该如何应对?”
青罗沉思片刻,道:“他既然想借官府之力,那我们何不也借一借这力?只是,我们要借的,是堂堂正正之力。”
她转向周诚:“周叔,我记得你上次提过,知府大人对咱们的‘时令礼盒’颇为赞赏,还曾派人来采购过?”
周诚眼睛一亮:“确有此事!青哥儿,你的意思是……”
“与其被动等着麻烦上门,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也寻一座稳妥的靠山。”青罗站起身,语气果断,“周叔,劳烦你备一份我们最顶级的‘四时珍品’礼盒,要格外精致。另外,将我前些日子让你搜集的,关于如何将鱼鲞制作纳入官府贡品条例的旧档和建言也整理出来。”
夏含章立刻明白了姐姐的意图:“兄长是想……向知府大人献上‘贡品’方案?”
“不错。”青罗颔首,“临安府物产丰饶,但能将地方特产运作成为贡品的却不多。若此事能成,便是知府大人任内的一项政绩。而作为贡品的承办者陈记,自然也就有了官府的庇护。到时候,别说一个潘师爷,就是苏慕云亲自来,也得掂量掂量。”
此计可谓大胆至极!
夏含章和周诚都听得心潮澎湃。但周诚仍有顾虑:“这……想法虽好,但知府大人何等身份,岂是我们想见就能见?即便见到了,又如何能说动他采纳我们的方案?”
青罗微微一笑,显得成竹在胸:“知府大人我们自然难以直接求见。但据我所知,知府夫人信佛,每月十五都会去城外净慈寺上香祈福。而净慈寺的素斋,偶尔也会用到我们陈记提供的、专门特制的素鱼鲞调味。”
夏含章恍然大悟:“兄长是想从知府夫人那里入手?”
“正是。”青罗道,“阿章,你心思细腻,包装设计也别出心裁。这次给知府夫人的礼盒,就由你亲自负责,不仅要精美,更要凸显我们陈记的匠心独运和这份‘为府争光’的心意。我会准备一份陈情文书,将贡品之策的利弊、以及我们陈记能做的贡献一一阐明,附于礼盒之中。”
她顿了顿,继续部署:“周叔,你人脉广,想办法让净慈寺的知客僧,能在知府夫人上香时,恰到好处地为我们美言几句,并呈上礼盒。记住,一切要做得自然,不着痕迹。”
“妙啊!”周诚抚掌赞叹,“如此一来,既不显得我们刻意攀附,又能将我们的心意和能力展现在知府夫人,乃至知府大人面前。此计若成,苏慕云那点小动作,根本不足为虑!”
计划既定,三人立刻分头行动。
夏含章带着赵伯和孙师傅,挑选出品质最上乘、形态最完美的鱼鲞,又亲自设计了一款雅致大方的锦盒,以杭绸为面,内衬防潮的香云纱,盒盖上还以细银丝嵌出了“福寿安康”的吉祥图案,既显贵重又不失清雅。
青罗则闭门谢客,字斟句酌地撰写陈情文书。她在文中并未过多提及陈记自身,而是着重阐述了将临安特色鱼鲞列为贡品,对提升临安府声望、促进地方渔民生计、增加官府税收的种种好处,并委婉表示陈记愿意倾尽全力,配合知府衙门完成此事。
周诚则动用关系,与净慈寺的知客僧搭上了线,一番打点加之陈记素日积累的好口碑,对方欣然应允帮忙。
转眼便到了十五。
净慈寺内香火鼎盛,知府夫人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前来上香。一切依计而行,那份精心准备的礼盒和文书,被巧妙地送到了知府夫人面前。
事情的发展居然比预想的还要顺利。
三日后,周诚兴冲冲地带回消息:知府大人看了文书和礼盒后,大为赞赏,认为此议颇有见地,已命户房主事着手研究可行性,并特意吩咐,让陈记先将一批特制鱼鲞送入府衙,以备品尝和上报之用!
“成了!真的成了!”夏含章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青罗虽然也面露喜色,但依旧保持冷静:“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我们要确保送入府衙的鱼鲞万无一失,品质必须远超平常。含章,此事由你亲自监督,每一道工序都要严格把关。”
“是,兄长!”夏含章郑重点头,立刻转身去了作坊。
周诚看着青罗,眼中满是钦佩:“青哥儿,你这招‘借力打力’,实在是高明!不但化解了潜在的危机,更为陈记找到了一座坚实的靠山。经此一事,我们在临安的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
青罗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院墙,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周叔,这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安稳,还是要靠我们自身的实力。不过,有了官府的这层关系,我们确实可以更从容地布局下一步了。”
她顿了顿,问道:“苏慕云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吗?”
周诚笑道:“听说他为了筹钱,正在四处奔走,焦头烂额。潘师爷那里一时也再无动静。”
青罗点了点头,眼中没有半分怜悯。
商海沉浮,本就是如此残酷。苏慕云既然选择了不择手段,就要有承担失败后果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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