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心斋内,死寂如坟。
薛灵昏倒在榻边,指尖的血迹在青罗眉心留下一抹刺目的红。
夏含章跪坐着,泪痕交错,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苏慕云扶住案几,指节攥得发白。
纪怀廉唇畔的鲜血未干,一滴猩红顺着下颌滑落,坠在青石地面上,“嗒”的一声轻响。
谢庆遥沉默地走近榻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榻上。
青罗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异常平静,没有初醒的茫然,没有痛楚的瑟缩,甚至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静,沉静得令人心头发寒。
她慢慢坐起身,动作很缓,却稳。左腹的伤口被牵动,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伸手按住,指节泛白。
“姐……姐?”夏含章试探地唤了一声,声音颤抖。
青罗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
那目光太过平静,平静得几乎陌生。夏含章心头一颤,险些又要落泪。
青罗抬起手,用袖子轻轻擦去夏含章脸上的泪痕。
“别哭。”她的声音沙哑,却很稳,“我回来了。”
短短四个字,却让夏含章的眼泪决堤而出。
青罗没有再安慰她,目光沉静地往众人的脸上看去,看过苏慕云苍白的脸,看过纪怀廉唇畔的血迹,看过谢庆遥微蹙的眉头。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格,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是真实的阳光,真实的世界。
她回来了。
被未了的恩怨、未兑现的承诺……绑了回来。
夏含章终于止住了哭泣,哑声道:“姐姐,你伤还没好,我……我带你回靖远侯府养伤,那儿清净,没人敢打扰。”
青罗的目光在谢庆遥身上停留了一瞬。那个男人身形笔直,如山岳般稳当,却在她看过去的瞬间,避开了目光。
她又看向纪怀廉。
他唇畔染血,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愧疚?痛楚?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在乎了。
真的不在乎了。
这四年,她拼了命地想逃,想躲,想守住自己那一点点生存的缝隙。可每一次,都被命运的大手无情地碾碎。
清泉镇的小作坊,徐州的青云楼,京城的青云集——那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一点一滴挣出来的立身之本。
可它们都像沙堡,潮水一来,便什么都没了。
她曾以为只要自己够小心,够隐忍,就能在夹缝中求存,熬到回家的那一天。
现在她明白了——不可能。
只要她还姓夏,只要她还是夏家的后人,只要她还被那该死的“命途”绑着,她就永远不可能安稳。
青罗缓缓掀开薄被,赤足踩在初春冰凉的地面上。
伤口撕裂的疼痛传来,她恍若未觉,一步步走到窗边。
阳光刺眼。
她伸出手,掌心接住一缕光。温暖的,真实的。
然后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屋里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不走了!”
我不走了,既然躲不开,逃不掉……那我便不躲了,不逃了!
谁要算计我,我便算计回去!
我要查清夏家旧案,谁挡住我的路,我就让他无路可走!皇帝老子也不行!
谁要杀我,我必杀回去!
她回身,行至榻边坐下,伸手轻轻抬起了夏含章的下巴,让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眼睛,唇角缓缓上扬,两张极为相似的脸近在咫尺,一张温婉含蓄,一张肆意张扬,那眼底的光芒渐渐开始灼人。
青罗缓缓开口:“阿章,从今往后,无需隐忍!无需退让!”
字字清晰,字字平静,字字……决绝。
“谁若挡了我们的路,”她顿了顿,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我们便让——他无路可走!”
话音落下,室内落针可闻。
夏含章怔住了,苏慕云屏住了呼吸,连昏倒的薛灵都似有所感,眼睫颤动。
纪怀廉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庆遥终于抬眸,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她。
我们便让他无路可走!
这沉静的话里有滔天的杀意。
这四年,她一直躲,一直让,一直退。哪怕被逼到绝境,也只是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可现在,她说:她不走了。
不再躲了,不再让了,不再退了。
她要正面迎上那些刀光剑影,那些阴谋算计,那些要她命、夺她心血的豺狼虎豹。
“姐姐……”夏含章颤声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夏青抬手止住。
“阿章,”青罗看着她,目光柔和了一瞬,“我是否已昏睡多日?”
夏含章点了点头,“这已是第七日了。”
七日,她在那里也过了欢快的七天,虽是幻境,却有妈妈的气息、闺蜜们的欢笑,丝丝缕缕缠在身上,扣入心底。
所以,她必须回去!她不要幻境,她要踏回那方真实的世界。
她看向昏迷的薛灵:“薛灵怎么了?”
夏含章把刚才薛灵以血印入她眉心的事说了。
青罗心头一动,薛灵也进入了她的梦境吗?当时她只觉一股巨大的吸力将她往这身体里拉着,接着秦教授再推了一把,她便醒了。
青罗抬头看向纪怀廉,温声道:“王爷,烦请让人把薛灵带去歇着,请府医看看。”
纪怀廉唤了甲三进来,把薛灵扶了下去。
“我仍是有些累。”她闭上眼,“你们都先回去吧!”
没有人动。
“出去吧!”她又说了一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夏含章第一个起身,苏慕云深吸一口气,二人转身出了屋。
谢庆遥走到门边,忽然停住,背对着青罗,沉声道:
“路既选了,便莫要后悔。”
青罗睁开眼,看着他的背影:“不后悔!”
谢庆遥没再说话,大步离去。
竹心斋内,只余下两人。
青罗斜倚在床上,长发如瀑,脸色因失血显得苍白。
“王爷,你体内余毒可清了?”她闭上了双眼,轻轻问道。
他的脸色并不好,这七日,必定也是不好过的。
脚步声却在床前停下,青罗感觉到他在榻前坐了下来,似是趴在了床沿。
良久,再无动静。
青罗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张沉沉睡去的脸。
呼吸均匀,眉头舒展,唇畔仍有血印。
她轻叹一声。
阳光依旧明媚,药味依旧浓重,伤口依旧疼痛。
可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掌心——掌纹交错,命运莫测。
四年了。
她试过躲,试过逃,试过在夹缝里求生存。
现在,既然这桌子非要她坐,既然这牌非要她打,既然这路非要她走——
那她就掀了这桌子,重洗这牌,逆了这命!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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