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怀廉醒来时,已是午后。
阳光透过窗格,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睁开眼,发现身上盖了件薄毯。榻上,青罗半倚着,手中拿着一卷书,正静静翻阅。
见他醒来,她放下书卷:“醒了?”
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纪怀廉坐直身子,揉了揉发麻的手臂:“我睡了多久?”
“一个时辰。”青罗道。
他看着她平静的脸,有许多话想说,有许多话想问,可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青罗亦也不作声。
纪怀廉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薛灵抱你回来时,我只觉……”
只觉世界黯淡,人间无光。
青罗伸手,轻轻抵在他心口,堵住了他的话:“莫把赝品错认成真迹,王爷,我不过以烟花为青云集造势,不过为着方便些,才有了这名分。我不入戏,王爷也莫要入戏太深。”
我不沾尘埃,更不想沾这似是而非的尘埃。并肩作战,有战友义,其余不计。
纪怀廉怔忡,夏含章那张与她酷似的脸在眼前交错,四年的念想,眼前的平静,他真的分清了吗?!
青罗收回手,抬眼看他:“王爷,这七日,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纪怀廉定了定神,道:“马入了晋王府后巷,晋王府马夫赵四下落不明。”
青罗眼神一厉:“晋王知道此事吗?”
纪怀廉点点头:“前几日晋王来王府探病,直接与我言说了此事。他还派人暗中来竹心斋查探。”
青罗看向他:“晋王此人,如何?”
“多年在军中,性子直,行事磊落,但并非毫无心机。”
“太子探病说了何事?”
“提到那马是晋王府的,探我是否疑了晋王。”
青罗把手中书卷了起来,在左手上轻轻敲打,半晌,才道:“晋王上门表明态度,意在不与你生嫌隙,是求和;太子自恃是你亲兄弟,却想让你与晋王相争,是利用。”
顿了顿,她看着他脸上神色未变,才又接着道:“把可以合作的力量拧在一处,把那只想将你当棋子来用的手,剁了!可好?”
她的声音不大,纪怀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利芒。
他本也不是懦弱的人!
“好!”他应道。
“王爷,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青罗淡淡地道,“京城青云集入了户部,青云楼尚在。我欲将青云楼与乘风驿一般,以联营之法,向西、向北分别延伸。山高路远,这些手伸不了那么长。”
纪怀廉看着她眼底的光,心里似有火被燃起,他想起了北境的风沙,想起了边关的将士,想起了曾经一起并肩的那些人。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青罗笑了,谢庆遥稳重,纪怀廉疯狂,这个世上,若无疯狂便无突破,科学需要狂人,世道亦需疯狂追寻出路的人!
青罗又问道:“王爷的毒,可查出来源?”
纪怀廉冷冷道:“中毒症状与端王脉案上的症状相似。”
青罗抿了抿唇,看向他:“王爷,给你下毒与刺杀我的,会否出自同一人?”
“有可能!当日我中毒一事隐而未发,结果你便差点被当街掳走,用意应是想以你性命,要挟我把中毒一事散出去,给晋王再扣一宗罪。”
青罗眼中寒芒一闪,“后来有无什么动静?”
“并无!”
青罗手中书卷轻敲两下,沉声道:“王爷有无应对之策?”
纪怀廉看着她仍显苍白的脸色,缓缓道:“你昏迷未醒,我无心思去想太多。如今你既已醒,我的风寒之症也已好转,明日便去端王、康王府上探望一番。再去晋王府中送上谢礼,是晋王送来的雪莲让我好得如此快。”
青罗收回目光,“仍有一事,我遇袭的马入了晋王府,如此粗略的栽赃,令人费解。”
“你是说,幕后之人故意留下线索,让我与晋王相斗?”
“不止。”青罗摇头,“若是简单的栽赃,大可将马藏匿或处理掉,为何非要让它进晋王府后巷,还被人看见?”
她顿了顿,缓缓道:“除非,他想一石三鸟。”
“哪三鸟?”
“第一,让你怀疑晋王;第二,让晋王知道你怀疑他;第三——”青罗目光一凛,“让太子觉得,你与晋王已势同水火。”
纪怀廉瞳孔微缩:“挑拨离间,坐收渔利。
“对。”青罗唇角微勾,“明日,你去晋王府时,要向晋王表明,你并不疑他!”
纪怀廉沉思片刻:“这是……反将一军?”
“不错。”青罗道,“幕后之人想让我们斗,我们偏不斗。不但不斗,还要联手。他若再出手,必会露出马脚。”
“那太子那边?”
“太子心思深,暂时不宜动。”青罗道,“但可让谢庆遥暗中查探,东宫近来可有异动,尤其是……与北境军械相关之事。”
纪怀廉心头一震:“你怀疑……”
“只是怀疑。”青罗打断他,“没有证据之前,一切皆有可能。”
青罗走到书案前,铺纸研墨,“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她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一、示好晋王,破其离间之计;
二、暗中查探端王、康王真实情况;
三、请谢侯查东宫与北境军械之关联;
四、重整青云楼,以商道为耳目;
写罢,她将纸递给纪怀廉:“王爷看看,可有遗漏?”
纪怀廉接过细看后,又在纸上添了一行:
五,查刺杀青青之真凶,从失踪马夫赵四入手。
“此人关键。”他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青罗看着那行字,沉默片刻,忽然道:“王爷,若查到最后,发现凶手是……你不想看到的人呢?”
纪怀廉手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团。
“该怎样,便怎样。”他声音低沉。
青罗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心中微叹。
帝王家,无亲情。
窗外,日头西斜。
两人对坐案前,将计划又细细推敲了一遍。何处该进,何处该退,何人可用,何人需防——一桩桩,一件件,都在烛火下渐渐清晰。
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联手。
“青罗。”纪怀廉忽然唤她。
“嗯?”
“这条路,会很艰难。”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可准备好了?”
青罗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片沉静的决绝:
“四年前,我没死。”
“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
烛火跳跃,在她眼中映出两点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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