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山被带走的余震还在七里乡政府大院里回荡,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天警笛的凄厉。然而,对于幸存者们来说,生活还得继续,斗争更不会停止。
虽然方东望在市纪委陈铁军面前交出了那份关键的U盘“投名状”,暂时洗脱了嫌疑,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在七里乡的日子就好过了。恰恰相反,一种更为隐秘、黏稠且令人窒息的报复正在向他袭来。
周一清晨,七里乡政府大院。
方东望像往常一样走进党政办的大办公室。刚一进门,他就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氛。原本嘈杂的办公室在他跨入门槛的那一瞬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几个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的科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迅速散开,低头假装整理文件,但那游移不定的眼神却始终在偷瞄他。
那种眼神很复杂,有鄙夷,有警惕,更多的是一种避之唯恐不及的嫌弃。就像是在看一个身患传染病的麻风病人。
方东望走到自己的工位前。
原本整洁的办公桌上此刻堆满了杂物:废弃的打印纸箱、不知谁吃剩的外卖盒,甚至还有一盆枯死的仙人掌。他的椅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断了一条腿、摇摇欲坠的破圆凳。
“哟,我们的‘大功臣’回来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说话的是党政办另一位副主任刘强。此人是马波的铁杆跟班,平时最擅长溜须拍马,业务能力稀烂,但整人的手段却是一套一套的。
刘强正跷着二郎腿,手里端着保温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方东望,那张胖脸上每一块肉都写满了嘲讽:“怎么着?听说你在纪委那边把老领导卖了个底掉?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正义、特光荣啊?啧啧啧,方东望,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骨头这么软呢?为了自保,连带你入行的恩人都咬,以后谁还敢跟你这种人共事啊?”
这顶帽子扣得极毒。在讲究“忠诚”和“圈子”的基层官场,这种“卖主求荣”的名声一旦坐实,方东望这辈子就算毁了。
方东望没有动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刘强,开启了【望气之眼】。
只见刘强头顶那团灰白色的气运正剧烈翻滚,虽然表面嚣张,但气运核心却有一丝颤抖的黑线——那是恐惧。他在怕,怕方东望手里还有什么猛料会牵扯到他,所以先声夺人,试图用道德绑架来压垮方东望。
“刘副主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方东望伸手推开桌上的垃圾,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是配合组织调查,实话实说。如果这就是你口中的‘卖主’,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认为包庇违纪违法才是‘忠诚’?这话要是让纪委的同志听见,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刘强脸色一变,手中的保温杯差点没拿稳。他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方东望,现在竟然变得如此牙尖嘴利。
“你少拿纪委压我!”刘强有些色厉内荏地吼道,随即转头看向刚从里间走出来的马波,“主任,你看这小子,目无尊长,无法无天了!”
马波阴沉着脸,目光如毒蛇般在方东望身上游走。
他比刘强更清楚方东望现在的危险性。那天晚上没能逼迫方东望签字,导致那张空白验收单成了悬在他头顶的利剑;而方东望能从纪委平安归来,说明这小子手里肯定有货。
不能硬来,得用软刀子割肉。
“行了,吵什么吵!一大早的像什么话!”马波假惺惺地呵斥了刘强一句,然后转头看向方东望,嘴角勾起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东望啊,你也别多心。刘强这人嘴臭,你是知道的。不过呢,现在乡里情况特殊,大家情绪都不稳定。为了保护你,也为了避嫌,我和班子成员商量了一下。”
说到这,马波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乡里的档案室已经好几年没人整理了,里面堆积如山,很多资料都发霉了。既然你最近身体不好,受不了高强度的工作,那就去负责档案室的清理归档工作吧。那里清静,适合养病,也适合……反思。”
档案室?
方东望心里冷笑。那是七里乡政府大楼最偏僻、最阴暗的角落,位于地下室半层,终年不见阳光,除了老鼠和蟑螂,连个鬼影都没有。把一个党政办副主任发配去整理陈年旧档,这不仅仅是边缘化,这简直就是流放,是变相的软禁!
这是要彻底切断他与核心权力的联系,让他变成一个聋子、瞎子。
“怎么?有意见?”马波见方东望不说话,挑衅地扬了扬眉毛,“这也是党建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对历史负责嘛。你要是不愿意干,那就是不服从组织安排,那我可就要上报给县委组织部了。”
“没意见。”方东望扶了扶眼镜,遮住了眼底的一抹寒光,“服从领导安排。档案工作确实重要,我一定……好好整理。”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意味深长。
马波,你以为把我扔进故纸堆里就能高枕无忧了?你不知道,档案室里埋藏的秘密,有时候比活人的嘴更可怕。
……
接下来的三天,方东望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戴着口罩和手套,一头扎进了那个充满了霉味和尘土的地下档案室。这里的空气浑浊得让人窒息,昏黄的灯泡上结满了蜘蛛网,一排排铁皮柜像沉默的墓碑,记录着七里乡几十年的兴衰荣辱。
马波和刘强以为他在受苦,在自怨自艾。殊不知,方东望正如鱼得水。
有了【望气之眼】,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宝库。
他发现,即使是死物,上面也残留着某种气运。
比如,当他的手指触碰到一本关于“五年前七里乡防汛堤坝加固工程”的账本时,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如同触电一般。他凝神一看,那破旧的账本封面上,竟然缭绕着一丝淡淡的、经久不散的黑气,那黑气中隐约还能听到流水的哀鸣。
这说明,这本账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甚至可能涉及到人命官司!
方东望心中一动,立刻翻开细看。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人眼花缭乱。但凭借着那股黑气的指引,他很快发现了一处逻辑硬伤:在那年汛期最猛烈的时候,账面上竟然有一笔高达八十万的“抗洪沙袋采购款”,而签字的经办人,赫然是当时还是后勤科长的马波!
八十万的沙袋?那得堆成山了吧?可方东望清楚地记得,那年村里的老人说过,堤坝决口是因为沙袋不够,最后是战士们跳进水里当人墙堵住的!
这笔钱,去哪了?
方东望的手微微颤抖。这不仅是一本账,这是马波的催命符!
他不动声色地将这本账本单独抽出来,并没有带走,而是用手机一页页拍好照片,然后将原件夹在了一本名为《农业技术推广汇编》的厚书里,藏到了档案柜的最深处,一个只有他知道的角落。
这是他的核武器。现在还不是引爆的时候,他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刻,给敌人致命一击。
就在方东望蛰伏在黑暗中积蓄力量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打破了七里乡的死寂,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粪坑。
县委组织部正式下发红头文件:任命原县委办副主任赵刚同志,为七里乡党委书记。
新的一把手,来了。
这个消息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神经。在朱大山倒台后的权力真空期,谁能抱上新书记的大腿,谁就能在未来的洗牌中占据先机。
马波急了。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不赶紧搞定新书记,自己之前干的那些烂事迟早会被翻出来。
周五下午,全乡干部大会在三楼会议室召开。
这是赵刚书记的履新见面会,也是各路神仙展示自己的舞台。
马波特意没有通知方东望参加。他的算盘打得很精:新书记上任的第一场全乡大会,作为党政办副主任却缺席,这在讲究规矩的官场上是大忌。轻则被视为“无组织无纪律”,重则被解读为“对新领导不满、摆架子”。这顶帽子一扣,方东望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别想翻身。
下午两点五十,会议室里早已人头攒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焦虑、汗水和劣质烟草的奇异气息。
主席台上,鲜红的党旗格外醒目。县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正在宣读任命书,声音洪亮而刻板。
而在主席台正中央的c位,坐着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衬衫,没有打领带,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留着干练的寸头,面容刚毅,棱角分明,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不怒自威。他的坐姿如同一杆标枪般笔挺,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桌上,不苟言笑。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肃杀之气,一看就是行伍出身或者作风极其硬朗的实干派干部。
这就是赵刚,原县委办副主任,七里乡新的掌舵人。
此时此刻,方东望正戴着防尘口罩,独自一人在尘土飞扬的档案室里吃着已经泡烂的方便面。
突然,他敏锐地听到楼上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那是会议开始的信号,震得地下室的天花板都在微微掉灰。
“开始了?”
方东望放下手中的塑料叉子,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马波啊马波,你以为我是刚出校门的傻白甜?以为把我关在地下室我就真的变成了瞎子?
他早就通过观察马波今早那身精心打扮的行头——平时邋遢的马波今天特意穿了那件只有过年才舍得穿的藏青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那头顶的灰气中更是夹杂着一股急不可耐的粉色讨好之气——猜到了今天绝对有大事发生。
方东望迅速脱下那件满是灰尘的蓝色工作服,露出了里面早已换好的洁白衬衫。衬衫是他昨天特意拿去干洗店熨烫过的,领口挺括,一尘不染。
他走到一面布满裂纹的镜子前,摘下口罩,整理了一下头发,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
“不想被人当蚂蚁踩死,就得自己爬上大树。”
他端起早已准备好的一盘洗得晶莹剔透的水果,那是他自掏腰包去县城最好的水果店买的。另一只手提着一个灌满开水的暖水瓶,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向三楼会议室走去。
他没有走正门,因为那样太张扬,容易被马波当场发难,安排保安拦下。他选择了那条平时只有保洁阿姨才会走的消防通道,像个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从会议室的后门溜了进去。
此时,赵刚正在发表就职演说,声音铿锵有力,并没有对着稿子念,而是脱稿演讲,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
“同志们,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做官的!七里乡虽然现在遇到了困难,前任班子出了大问题,但这不代表我们七里乡的干部队伍不行!我们要知耻后勇……”
这番话掷地有声,显然是个想干实事的主。
方东望并没有急着找位子坐下。在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听讲的时候,一个突然出现并坐下的身影会显得突兀且无礼。
他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服务。
他像个最不起眼的勤务员一样,弯着腰,轻手轻脚地走到主席台侧面,开始给各位领导续水。
他的动作极其熟练且轻盈,每走一步都像是经过精确计算,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声响,甚至连暖水瓶塞拔出的声音都被他控制到了最小。
当他走到赵刚身边时,赵刚正好讲到激昂处,嗓子有些干,下意识地顿了顿,手伸向茶杯。
就在这一秒的停顿间隙,方东望适时地将水杯轻轻往前推了推,杯盖早已被他揭开,放在一旁。动作自然得体,仿佛演练了无数遍。
赵刚下意识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喉咙。他有些意外地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这个年轻人一眼。
四目相对。
就在这一瞬间,方东望凝神静气,启动了【望气之眼】。
世界在他眼中瞬间褪去了色彩,只剩下黑白灰的底色和那一团团代表着气运的光芒。
只见赵刚头顶的气运,呈现出一种赤红如火的颜色!那火光熊熊燃烧,气势逼人,仿佛要冲破天际。这是典型的仕途上升期官员的气象,代表着此人正处于权力的核心通道,且充满了干劲和野心。
但在那火红之中,夹杂着一丝坚韧的青意,如同一根青竹立于烈火之中。这说明赵刚性格刚正不阿,甚至有些刚愎自用,眼里揉不得沙子,是个认死理的人。
然而,最关键的是,方东望敏锐地发现,在赵刚的后脑勺与颈椎连接的位置,有一团隐晦的黑气若隐若现,如同跗骨之疽。
那不是贪腐的黑气,也不是霉运的灰气,那是一种带着病理特征的浑浊气息——病气!
那团黑气主要盘踞在颈椎深处,且随着赵刚情绪的激动、语速的加快而微微搏动,仿佛血管随时会爆裂。
这是……极其严重的高血压,或者是颈椎压迫神经导致的脑供血不足!随时可能晕厥!
方东望心中猛地一震。
这不仅仅是一个健康问题,这可能是他打开局面、从档案室那个活死人墓里爬出来的金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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