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会议室的气氛比昨晚的暴雨夜还要压抑。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盏白炽灯惨白地亮着，将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而怪诞。长条会议桌后面，坐着两个神情严肃的男人。
左边那个年轻些，正低头整理着录音笔和笔记本；右边那个中年人约莫四十岁，国字脸，浓眉大眼，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身上带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压。他叫陈铁军，市纪委监委第三监察室主任，出了名的“铁面判官”，落在手里的人，没几个能全须全尾出来的。
方东望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看似镇定，实则后背紧贴着椅背，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方东望，知道为什么找你吗？”陈铁军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力，仿佛能直击人的灵魂。
“知道。因为朱大山乡长的案子。”方东望回答得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朱大山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其中涉及到七里乡富民茶园项目的资金问题。我们查到，这个项目的所有申报材料、进度报告，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陈铁军拿起桌上的一沓材料，那是方东望熟悉的笔迹，“你作为党政办副主任，又是主要经办人，你敢说你不知情？你是不是也从中拿了好处？还是说，你是具体的执行者？”
这是一道送命题。如果承认知情不报，就是同流合污，至少也是渎职；如果说不知情，那就是失职，是能力低下，而且作为经办人，没人会信。
方东望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启动了【望气之眼】。
只见陈铁军头顶悬浮着一团纯正的红气，那是代表着权力和正义的官气，如同烈火般燃烧，极其旺盛。但在红气之中，夹杂着几缕淡金色的光芒。这说明此人虽然铁面无私，但也并非不知变通的死脑筋，他在寻找突破口，寻找确凿的证据链。只要给他想要的，就能过关。而旁边那个做记录的年轻人，头顶则是灰色，说明他只是个执行者，甚至有些疲惫。
方东望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诚实”与“智慧”。
“陈主任，材料确实是我写的。”方东望直视着陈铁军的眼睛，目光清澈，“但我只是根据乡长办公会的要求和施工方提供的数据进行整理。每一次材料上报，我都有向朱乡长提出过数据存疑的口头汇报，但他以‘特事特办’、‘政治任务’为由驳回了。”
“口头汇报？有证据吗？”陈铁军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压迫感倍增，“没有证据，就是推卸责任。这种话我听多了。”
“我有。”方东望突然说道，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陈铁军眼神一凝：“拿出来。”
方东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我的工作U盘。里面有一个加密文件夹，名叫‘备忘录’。从我接手这个项目的第一天起，每一次朱乡长找我谈话、每一次他对我的指示，哪怕是他在酒桌上随口说的一句话，只要涉及到公款使用和违规操作，我回来后都会第一时间记录下来，包括时间、地点、在场证人。虽然不是录音，但可以和很多客观事实，比如公车出行记录、会议签到表互相印证。”
这是方东望的保命符。他出身寒微，没背景没靠山，在体制内摸爬滚打，早就养成了这种看似繁琐实则救命的习惯——留痕。他知道，在关键时刻，这些不起眼的记录就是救命稻草。
陈铁军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甚至有些稚嫩的年轻人竟然有如此深沉的心机。他给旁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拿过U盘插入电脑查看。
几分钟后，年轻人抬头，对着陈铁军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主任，记录很详细，甚至连哪天喝了什么酒都记了。和我们要查的时间线完全吻合。”
陈铁军再次看向方东望时，眼中的凌厉消退了几分，多了一丝审视和玩味：“既然你有这些记录，为什么不早点向组织举报？”
“因为我怕。”方东望苦笑一声，说出了大实话，“陈主任，您是市里的领导，可能不知道我们基层的难处。朱大山在七里乡一手遮天，他的一句话就能让我全家不得安宁。我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办事员，我想活下去，想保住这份饭碗。但我有底线，那就是无论他怎么逼我，违法的字，我一个都没签。昨晚他逼我签验收单，我为了躲避，甚至装病进了医院。”
当方东望说出“我怕”和“我没签字”时，他看到陈铁军头顶的那团红气猛地亮了一下，那是“认可”的信号。
陈铁军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一些，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你没签字这事，我们已经核实过了。算你小子守住了底线。如果你昨晚签了，今天你就不是坐在这儿谈话，而是在看守所了。”
方东望心中一松，但他知道还没完。这只是自保，想要彻底脱身，还得立功。
“不过，”陈铁军话锋一转，“朱大山虽然倒了，但他还有很多问题没有交代清楚。你是他的‘笔杆子’，你应该知道很多内幕。比如，那个叫马波的党政办主任，他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他和朱大山的关系非同一般。”
这是要方东望交投名状。
方东望再次看向陈铁军。此时，陈铁军头顶的气运变成了一种期待的淡紫色。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立功的机会，也是彻底摆脱朱大山余毒，甚至反击马波的机会。
“马波主任……”方东望沉吟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实则是在权衡利弊，“具体他拿没拿钱我不知道，没证据我不能乱说。但是，有个情况我想向组织反映。那个负责茶园项目施工的包工头‘张彪’，是马波主任的小学同学。而且，每次施工方来结账，都是马波主任亲自带着去找财务的。这一点，财务所的报销单经手人一栏虽然签的是别人的名字，但您可以去查查那几天的监控，或者问问出纳。”
这一刀，捅得恰到好处。既没有显得自己急于咬人，又提供了关键线索。直接点出了马波与包工头的私人关系和越权行为。
陈铁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在笔记本上重重地记了一笔，然后合上本子，看着方东望：“好，今天就到这儿。方东望，你回去后，这几天不要离开本乡，随时配合调查。还有，那个U盘我们暂时扣留作为证据。你这个习惯，很好，但也说明你这人城府不浅。以后把心思多用在正道上。”
“是，配合组织调查是我的义务。陈主任的教诲我记住了。”方东望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
走出小会议室的那一刻，方东望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被冷风一吹，凉飕飕的。但他知道，自己过关了。不仅过关了，还在市纪委面前挂了个号——一个有原则、有心机、懂规矩的年轻人。
回到党政办，马波和刘强正凑在一起抽烟，看到方东望回来，两人的眼神都有些躲闪，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哟，回来了？”刘强试探着问，声音有些发颤，“说什么了？”
方东望淡淡一笑，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收拾东西：“也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昨晚乡长逼我签字的细节。陈主任说，幸亏我没签，不然就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害死了。哦对了，他还问了问平时谁跟施工方走得最近。”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马波一眼。
马波手里的烟头掉在了裤子上，烫出了一个洞，但他却浑然不觉，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方东望这把刀，已经出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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