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棺方阵的微光还未完全敛去,陈九陵掌心的血珠已顺着指缝滴在雪地上,晕开暗红的星子。
他垂眸看了眼怀中的苏绾——她睫毛轻颤,苍白的唇瓣还沾着未干的血渍,双魂同契的反噬让她额角沁出冷汗,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地抽搐。
“将军!”断旗使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烧剩半寸的火把“啪嗒”掉在地上,残旗灰烬被风卷着飘向长明灯,像群黑色的蝶。
老兵膝盖陷进雪里,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陈九陵的裤脚,“当年您坠崖那夜,我数过您后颈的箭伤——三箭透甲,左肩胛骨裂成三块。”他喉结滚动,浑浊的眼珠映着跳动的火光,“可您现在......”
陈九陵蹲下身,任寒风掀起额前碎发。
他能看见断旗使眼角的皱纹里凝着冰碴,那是二十载风雪刻下的痕迹。“您想问,我到底是借尸还魂的鬼,还是偷天换日的贼?”他伸手按住老兵颤抖的手背,体温透过粗布袄子传过去,“当年镇北军三百六十人,你背过我七次——第一次在雁门关,我中了毒箭;第二次在黑风峡,马失前蹄摔断了腿。”他声音放轻,像在说某个春夜帐篷里的旧话,“最后一次,你背我去悬崖边......”
断旗使突然哽住。
他望着陈九陵后颈——那里什么都没有,连道淡疤都寻不见。
可他却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看见了十七岁的萧承煜,在新兵营里把他藏的酒坛子砸了个稀烂,还叉着腰说“老子的兵,醉了怎么提刀”;看见了三十岁的镇北将军,踩着满地积雪把他从敌军陷阱里拽出来,血顺着甲缝往下淌,却笑得像捡了块宝:“老周,你命硬,得给老子多活几年。”
“是您。”断旗使突然用额头抵住陈九陵的手背,像头老兽在蹭主人的掌心,“您后颈没伤,是因为您活下来了。
当年那具尸体......“他喉咙里滚出呜咽,”是二公子换了您的铠甲。“
陈九陵瞳孔骤缩。
他想起萧承煜记忆里最后的画面——血色残阳下,穿玄铁重铠的背影转身对他笑,腰间玉牌在血光里泛着冷光。“哥,这旗子我替你扛半刻。”那是萧承昀,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大楚最后一位战死的皇子。
“嗷呜——”
心镜狐突然发出清啸。
这只通身银白的灵兽蹲在九棺之首,额间竖瞳泛起幽蓝微光。
陈九陵抬头的瞬间,幻象如潮水般涌来:北方龙脉入口处,阴云翻涌成十万战魂的轮廓,他们甲胄残破,手中兵器却泛着冷冽寒光;最中央立着杆银甲战旗,“承煜归陵”四个大字被血浸透,却不是老瘸子用朱砂写的圆润笔法——那是萧承昀的字,带着他独有的锋锐,每个笔画都像要刺穿纸背。
“他在借遗民的执念重塑形体。”陈九陵攥紧断矛,指节发白,“更狠的是......”他低头看向苏绾,她正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归陵,不是回陵墓,是要以‘归来者’的身份,篡改史书里的真相。”
苏绾突然低吟一声,指尖掐进他腕骨:“兄长......莫要......走回头路......”她的声音像浸在水里,带着撕裂般的沙哑。
陈九陵这才发现,她眼尾的泪已经结成冰,在火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双魂同契的裂痕正在扩大,就像两块被强行黏合的玉,每道细纹都在渗血。
他深吸一口气,将苏绾轻轻放在长明灯旁。
断矛残刃在雪地上划出深痕,他用血迹画了个简易的守魂阵——这是摸金校尉的老法子,用活人的血气镇住游离的魂魄。“小绾,”他指尖抚过她冻红的耳垂,“等我回来,给你带太行山顶的雪梅。”
“将军!”哭碑童不知何时凑过来,怀里的粗陶灯被他捂得温热,“我、我给您照亮!”孩子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雪粒,“您说过,灯亮着,人就不会走丢。”
陈九陵蹲下身,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头。
灯芯是孩子的头发搓的,烧起来有股焦糊味,却比任何夜明珠都亮。“好,”他接过小灯,火苗在他掌心跃动,“我们一起照亮。”
断旗使突然站起来,拍掉膝盖上的雪。
他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半块青铜虎符——镇北军调兵符的左半。“当年您坠崖前塞给我的,”老兵把虎符塞进陈九陵手里,“现在物归原主。”
陈九陵攥紧虎符,体温透过铜锈渗进掌心。
他走向长明灯,将最后半片帅旗残片投了进去。
火焰“轰”地窜起三尺高,映得九棺表面的纹路都在发光。
最中间那口棺盖“咔”地裂开条缝,半卷焦黑的兵册缓缓升起——首页是镇北军三百六十卒的名录,墨迹已经褪色,末尾却多了行新字,笔锋凌厉如刀:“承煜未死,九陵代行。”
“原来如此。”陈九陵望着兵册轻笑,“九棺认的不是名字,是人心。”
北风突然卷着雪粒劈头盖脸砸下来。
陈九陵裹紧外衣,将断矛扛在肩上。
他回头看了眼长明灯旁的苏绾——她呼吸平稳了些,守魂阵的血气在她身周凝成淡红的雾。
哭碑童抱着他的粗陶灯,断旗使攥着半块虎符,遗民们举着各自的灯盏,火光连成一条金色的河,顺着荒原的沟壑往北方淌去。
极北雪岭之上,赤色身影裹着褪色的红氅,残旗在他手中猎猎作响。
他低头看向旗面,一行血字正缓缓浮现,笔迹与萧承昀生前如出一辙:“此路不通,速退。”
陈九陵踩碎脚下的薄冰,迈出第一步。
身后万千灯火随之亮起,像条追着他的星河。
他望着北方龙脉深处翻涌的阴云,那里有银甲战旗在招展,有十万战魂在嘶吼,更有他必须要揭开的真相——关于大楚的覆灭,关于萧承昀的牺牲,关于“九命玄棺”真正的秘密。
“太行。”他对着风雪低喃,掌心的小灯照出前方的路,“该来了。”
雪粒打在他脸上,生疼。
可他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在丈量某个跨越百年的约定。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九棺方阵的微光愈发明亮,最中间那口棺的“陈”字刻痕,正随着他的脚步,慢慢晕染成血一般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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