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甲下的裂响像极了陈九陵当年在乱葬岗踢碎的陶瓮,脆得人心惊。
伪帅的战躯突然剧烈震颤,银鳞甲片“咔啦”迸裂数片,露出底下爬满黑色经络的躯体——那根本不是血肉,倒像是千万道扭曲的怨念拧成的人形。
他单膝重重砸在祭坛上,染血的长矛竟缓缓扬起,指向阴云密布的苍穹。
“镇北军——死战不降!”
这声嘶吼撞得岩壁簌簌落灰,陈九陵怀里的苏绾被震得轻咳,他却如遭雷击。
这声音太像了,像极了百年前那道裹着血沫的呐喊,连尾音的沙哑都分毫不差。
四周跪着的遗民们突然哭出声,老妇颤抖着摸向自己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当年镇北军发的平安结;孩童把脸埋进母亲怀里,却还在抽噎着重复:“将军...将军...”
“它连死法都要偷。”陈九陵喉间发苦。
他看见伪帅的脊背正模仿着记忆里的弧度——萧承煜最后倒下时,就是这样硬撑着不肯屈膝,长矛始终指着敌营方向。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对方眉心那枚幽光玉珏时,心突然揪紧了——那玉珏里流转的黑芒,分明是用镇北军冤魂炼的。
“嗷——”
心镜狐的哀鸣惊得众人抬头。
这只总缩在阴影里的灵兽此刻浑身发亮,镜面般的皮毛上浮现出画面:九棺悬浮在黑暗中,陈九陵站在中央,头顶有金光落下,像是某种古老的敕封。
而苏绾站在他对面,正一寸寸化作金色碑文,风一吹,就散成星星点点的光。
“不!”陈九陵脱口而出,怀里的苏绾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揪住他衣角。
他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伤被汗浸得生疼。
伪帅还在继续“表演”,银甲上的裂痕越来越大,他突然意识到最危险的事——这东西已经学会了“牺牲”的表象,若任其完成“完美将军归来”的戏码,所有真实的历史都会被这团怨念篡改。
“九陵...”苏绾的声音轻得像片雪,“我撑不住了...双魂同契要碎了...”
他低头,看见她的眼尾正泛着诡异的蓝光,那是意识数据化的前兆。
陈九陵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断旗使不知何时爬到了祭坛下,枯槁的手抓着石阶,指缝里渗出的血在青石板上拖出红痕。
“给...”老人抬起染血的手,掌心里躺着枚铜哨,表面的绿锈被磨得发亮,“这是...传令兵信物...真将军...只会为活人吹号...”
陈九陵蹲下身接住铜哨,触到老人掌心的温度时心里一沉——那温度冷得像冰。
断旗使的七窍开始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铜哨上发出“啪”的轻响:“当年...三百平民困在...敌营...他吹的就是...撤退号...”
话音未落,老人的手突然垂落。
陈九陵探他鼻息,只摸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再抬头时,断旗使的眼睛已经闭上,脸上却挂着笑——那是他这一路见过最鲜活的笑。
“三百平民。”陈九陵攥紧铜哨,指节发白。
他想起大楚史里那句“萧承煜怯战失机”的记载,想起归墟侯喝多了酒时骂的那句“狗屁史书,连他为救百姓弃了战功都不敢写”。
此刻铜哨在掌心发烫,烫得他眼眶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将苏绾轻轻放在祭坛中央,指尖抚过她泛蓝的眼尾,低声道:“等我。”
然后他转身,面对还在“死战”的伪帅,将铜哨凑到唇边。
凄厉的号声撕裂了阴云。
伪帅的长矛“当啷”坠地。
他猛然抬头,瞳孔里的黑芒乱作一团,像是被人突然搅浑的墨汁。
陈九陵看见他喉结动了动,似乎想喊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因为真正的萧承煜,确实在二十三岁那年吹过这声号。
那一战他带着三千骑兵追了敌酋三天三夜,眼瞅着就能取对方首级,却在听见平民被围的消息后,调转马头。
“你学不会的。”陈九陵踩着满地碎甲走向他,“真正的将军会为活人折腰,会为救三百百姓背一世骂名。
而你——“他抽出插在白骨堆里的断矛,矛尖还沾着周烈的血,”你只会偷别人的骨头拼棺材!“
他将断矛残刃狠狠扎进自己左肩。
鲜血顺着矛身的铭文沟壑奔涌,像条红绸子缠上矛杆。
陈九陵咬着牙低喝:“武意通玄·溯忆·共感——全员接续!”
识海轰然炸开。
镇北军卒们的脸一张接一张涌进来:老瘸子举着酒葫芦笑,说“将军,这坛烧刀子等打胜仗再喝”;阿织抹着眼泪给伤兵喂药,发辫上的银铃铛叮铃响;归墟侯拍他后背,骂“你小子再硬撑,老子就把你绑回大营”;还有周烈,那个总爱跟他抢炊饼的小子,此刻正站在最前面,冲他比了个当年的暗号——拇指抵着食指,是“活着回去”的意思。
陈九陵的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他仰起头嘶吼:“我不是你!
我不是他!
我是那个记得你们怎么死的人!“
九棺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
陈九陵抬头,看见九口棺材正绕着他旋转,每口棺盖上都浮现出一张脸——是周烈,是老瘸子,是阿织,是所有被伪帅抹去的名字。
他们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陈九陵却听清了,那是镇北军的军歌,从三百六十个喉咙里吼出来的军歌。
“放肆!”伪帅终于彻底撕去伪装。
他的黑色经络疯狂蠕动,抓起长矛朝陈九陵心口刺来。
陈九陵没躲,甚至迎着矛尖往前踏了半步。
长矛刺穿胸膛的瞬间,他笑了。
“这一矛...”他咳出血沫,却抓着矛杆将铜哨塞进对方眉心的玉珏裂缝,“比当年轻多了。
当年那支弩箭,可比你这矛尖利十倍。“
伪帅的眼睛突然瞪得滚圆,玉珏里的黑芒被铜哨的金光灼得滋滋作响。
陈九陵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量在崩溃,像团被戳破的肥皂泡,“真正的将军...早就在乱葬岗里烂掉了。
而我...“他凑到对方耳边,轻声道,”还活着。“
轰然巨响。
伪帅的躯体从内部炸开,黑色碎片像群受了惊的乌鸦,扑棱棱撞向岩壁,转瞬就化作飞灰。
祭坛上只剩那杆银甲战旗,被山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北方深渊。
陈九陵踉跄着栽倒,正好摔在苏绾身边。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发现她眼尾的蓝光淡了些,呼吸也稳了些。
远处传来九棺落地的闷响,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最幽暗的谷底,一道被青苔覆盖的石门缓缓开启,门楣上的石碑被山风刮去浮尘,露出六个古篆——
承煜归陵,九棺引路。
陈九陵盯着那行字,突然笑了。
他扯下衣角裹住左肩的伤,把苏绾抱进怀里。
风卷着战旗的影子掠过他头顶,像极了当年镇北军的军旗,在雪地里猎猎作响的样子。
“该回家了。”他对着风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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