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二十九年。
这日子跑得跟兔子似的,一晃眼,大宁这地界儿彻底变了样。
原本那是塞外苦寒地,兔子不拉屎,如今这城里头,一股子暴发户的油腻味儿直冲天灵盖。
城里头号销金窟“醉仙居”,今儿个又让宁王府包了场。
丝竹管弦响得震天,舞姬那腰肢扭得快要把骨头甩脱节,空气里没半点边关的血腥气,全是浓得化不开的脂粉香,混着孜然烤肉味,闻着就让人骨头酥。
宁王朱权瘫在铺着雪豹皮的软榻上,手里转着只波斯进贡的琉璃夜光杯,整个人像摊发了福的面团。
这几年他胖得离谱。
以前那个阴鸷俊秀、眼神如刀的青年藩王早没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圆脸盘子,肚子高高凸起,那身原本合体的蟒袍,这会儿勒得腰上全是肉褶子,看着都替他憋得慌。
朱权仰脖,猩红的葡萄酒“咕咚”灌进嘴里,顺着嘴角淌下来,滴在他拇指那颗硕大的祖母绿扳指上,红绿相映,俗得富贵。
底下文武官员齐声喝彩,马屁拍得山响:“王爷海量!气吞山河!”
朱权眯缝着眼,听着这动静,通体舒坦。
这几年,日子过得太滋润,简直是掉进了蜜罐里。
北平那位四哥为了借道,出手阔绰得吓人,那是真拿钱不当钱啊。
只要是从大宁过的商队,不管是运粮还是运铁,都得给他留下一笔买路财。金子、银子、宝石、香料,跟不要钱的烂白菜似的,一车车往大宁库房里填。
现在的朱权,腰杆子硬得像铁板,他是这塞外最大的财主,大明朝最有钱的藩王,走路都带风。
心腹谋士捧着本烫金账册凑上来,牙花子都笑出来了,跟朵菊花似的。
“王爷,范氏商行上个月的孝敬到了。除开丝绸瓷器,还有一千斤乌兹钢锭,说是给朵颜三卫打兵器的,成色那是顶顶好!”
“一千斤?”
朱权嗤笑一声,往嘴里扔了颗葡萄,嚼得汁水四溢。
“老四这是怕我不给他守门,变着法儿讨好我呢,生怕我断了他的奶。行,既然四哥这么客气,非要送,那本王就勉为其难收了。”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外头灯火通明的大宁城,打了个震天响的酒嗝,酒气熏天。
“瞧瞧!”
“如今这大宁,那就是铁桶一块!”
“朝廷以为我是拴住燕王的链子,老四以为我是他的救命粮道。”
朱权张开双臂,那架势恨不得把天都抱怀里,脸上写满了“聪明”二字。
“他们都得求着我!都得看本王脸色!这就叫什么?这就叫格局!”
“这就叫左右逢源!这就叫帝王心术!”
底下一片叫好声,掌声雷动。
角落里几个朵颜三卫的蒙古将领,互相碰了个眼神,嘴角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闷头喝酒,谁也没搭腔。
……
城外,朵颜三卫大营。
寒风刮脸像刀割,营帐里头却热得烫人。
宁王府那是销金窟,这儿就是狼窝。
但这群狼,吃的可不是宁王给的剩饭,那是实打实的硬菜。
“干!”
千户长图格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端着海碗,里头是西域运来的烈酒“闷倒驴”,度数高得能点灯。
这一口下去,喉咙管里跟塞了把烧红的刀子似的,烧得人心头发热。
“哈——!爽!”
周围兵卒个个满面红光,左手抓着撒马尔罕特产的风干牛肉,右手拍着腰间北平匠作坊出的精钢弯刀,那刀鞘上都镶着银丝,阔气得很。
就连身上的皮甲,里衬都加了厚实的棉絮,那是范统特意交代的,说是“再苦不能苦兄弟”。
“头儿,听说宁王在城里又摆大宴呢,那动静,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
一个小兵抹了把嘴上的油,一脸艳羡。
“呸!”
图格往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一脸的不屑。
“喝你的酒!那种娘们唧唧的宴席有什么好眼馋的?”
他“蹭”地抽出腰间弯刀,手指头在刀脊上一弹。
“叮——”
一声脆响,如龙吟虎啸。
“看见这刀没?吹毛断发!”
“这是大可汗给的!”
图格压低嗓门,眼神狂热地扫视一圈周围的弟兄,那是对强者的绝对崇拜。
“这几年,咱们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北平送来的?”
“宁王?那个抠门货除了往自己库房里扒拉金子,给过咱们哪怕一块铁片?上个月还要扣咱们草料钱修园子,我呸!”
兵卒们一听这话,火气全上来了,一个个义愤填膺。
“就是!跟着宁王就是看门狗,还得自己找食吃;跟着大可汗才是草原狼,吃香的喝辣的!”
有人举起酒碗,冲着北平方向,神色肃穆。
“敬大可汗!”
“敬大可汗!”
几百只海碗撞在一起,酒液飞溅,豪气干云。
这支只认钱和刀的雇佣兵,早就被范统的“糖衣炮弹”喂得死心塌地,心早偏到姥姥家去了。
朱权以为他在薅羊毛,其实是在替别人养一群随时能咬断他喉咙的狼。
这就叫——榜一大哥刷礼物,主播以为自己红了,其实粉丝全是大哥买的水军。
……
三日后,大宁王府正堂。
应天府派来的监察御史王肃,板着张死人脸站在当中间,跟谁欠了他八百吊钱似的。
这人号称“铁面”,专门来查边关烂账的,在京城里也是出了名的难缠。
“宁王殿下。”
王肃拱手,语气硬邦邦的,公事公办:“下官听闻大宁与北平商旅往来频繁,多有违禁物资。太孙殿下命下官彻查,还请王爷行个方便,打开库房让下官瞧瞧。”
朱权坐在高位上,漫不经心地拿小刀修着指甲,眼皮都没抬一下。
“查?查什么?”
他吹掉指甲屑,一脸无辜:“本王奉旨镇守,苦啊!做点小买卖补贴军用,给朝廷省钱,这也犯法?怎么,朝廷连这点活路都不给了?”
“私通藩王,囤积物资,乃是大忌!”
王肃一步不退,唾沫星子乱飞:“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今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下官没法回京复命!”
“好一个食君之禄。”
朱权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他拍拍手,动作轻佻。
两名侍卫抬着口沉甸甸的红木箱子上堂,“哐当”一声砸在王肃脚边,地面都跟着颤了颤。
箱盖掀开。
没银子。
全是金灿灿、印着西域花纹的金砖,一块块码得整整齐齐,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
大厅瞬间亮堂起来,那是金钱的光辉。
王肃那张死人脸猛地抽搐一下,喉结上下滚动,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王大人。”
朱权走下台阶,随手抄起一块金砖,那分量,足!
他不由分说,直接把金砖硬塞进王肃手里。
沉。
压手。
那是几辈子的俸禄都换不来的重量。
“本王知道京官难做,清水衙门,俸禄不够养家,王大人两袖清风,本王佩服。”
朱权拍拍王肃僵硬的肩膀,语气亲热得像多年未见的兄弟。
“这是本王剿灭北元残匪的‘战利品’,都是些土特产。王大人一路辛苦,拿去喝茶,给家里添置点产业。”
“至于太孙那边……”
朱权凑到王肃耳边,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你就回禀殿下,大宁固若金汤,燕王插翅难飞。本王不仅看住了燕王,还经常从他那儿‘敲诈’物资,削弱他实力。”
“这才是真正的为国分忧,懂吗?”
王肃握着金砖的手直哆嗦,心里那道防线塌得稀碎。
什么铁面骨头,在金砖面前脆得跟锅巴一样,一碰就碎。
片刻后。
王肃深吸一口气,脸上那股正气凛然瞬间垮塌,换上一副谄媚至极的笑脸,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熟练地把金砖往袖子里一揣,动作行云流水,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王爷深谋远虑,一心为国,实乃藩王楷模!下官佩服!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肃躬身行礼,腰弯成了大虾米:“下官这就回京复命,定当在太孙殿下面前为王爷表功!王爷劳苦功高,太孙殿下定会体恤!”
看着王肃让人抬着箱子走的背影,朱权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变成一抹浓浓的轻蔑。
他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御史,给钱就是条狗。只要价码到位,让他叫爹都行。”
……
北平,燕王府。
书房里没往日的压抑,只有一股子磨刀霍霍的肃杀气。
墙上挂的不是大明疆域图,而是一张大宁城防图,细致到每一条胡同,每一个暗哨。
朱棣一身劲装,手里提着那把标志性的长柄狼牙棒,正拿鹿皮细细擦拭。
狼牙棒上的尖刺在烛火下泛着幽蓝寒光,那是饮血无数后的煞气。
“王爷。”
张英大步走进来,手里捏着封信:“宁王那边又来信了。”
“哦?”
朱棣头没抬,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晚饭吃什么:“这次又要什么?金子?还是娘们?”
“铁。”
张英把信往桌上一拍,气哼哼地道:“这回胃口大了,说是修缮大宁城墙,要十万斤精铁,五百套步人甲。这不明摆着把咱们当冤大头宰吗?”
“胃口不小啊。”
朱棣停手,嘴角咧开,露出一抹让人头皮发麻的笑容。
“这猪,看来是真吃撑了,都不挑食了。”
“王爷,给吗?”张英一脸肉疼,“十万斤精铁,咱们半个月的产量。给了他,咱们自己的甲胄锻造得停一停。”
朱棣放下狼牙棒,“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他走到大宁城防图前,手指头在那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城池上重重一点,指尖用力得发白。
“给!”
“为什么不给?”
朱棣转过身,眼里杀意不再遮掩,那是一种猎人看着猎物即将落网的残忍。
“他要铁,给。要甲,给。要金山银山,都给!”
“哪怕他要把大宁城墙砖拆下来卖给我,只要他敢开价,本王就敢买!”
张英一愣,随即嘿嘿一笑,竖起大拇指。
“得嘞!王爷这是要把宁王捧天上,再把梯子撤了,摔死他丫的。”
“十七以为他是棋手,以为他在下大棋。”
朱棣冷笑一声,抓起朱笔,在大宁的位置画了个大大的红叉,像是一道催命符。
“殊不知,他早就是本王圈里的一头肥猪。”
“那是我的铁,我的甲,暂时寄存在他库房里罢了。就当是找了个免费的仓库保管员。”
“吃了我的,喝了我的,到时候连本带利,连人带城,都得给本王吐出来!”
朱棣声音骤然转冷,金石之音炸响,震得书房嗡嗡作响。
“传令!”
“满足宁王一切要求!哪怕搬空半个库房,也要把他喂饱,喂得动不了!让他就在那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另外,让高炽那边把刀磨快点。”
朱棣看着窗外大宁的方向,眼神如狼。
“这猪养肥了,过年的时候,咱们连锅端了!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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