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飞机!鬼子飞机来了!!!”
老兵凄厉嘶喊。
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北方的天空。
初升不久的太阳有些刺眼,但依然能清晰看到,灰蓝色的天幕下。
十几个黑点正迅速变大,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响。
“隐蔽——!!!”
李国胜的咆哮声变了调,他拼命挥舞手臂,声嘶力竭:“进防炮洞!散开!快!”
但人的动作,哪里快得过飞机?
第一波十二架九七式轻轰炸机已经飞临阵地上空,机翼下的太阳膏药标记狰狞刺目。
它们甚至没有过多盘旋瞄准,就以一种傲慢而精准的姿态,开始俯冲。
“呜——咻——!!!”
刺耳的尖啸声撕裂空气,那是航弹脱离挂架,高速坠落的声音。
“轰!!!”
第一枚炸弹落在了河岸后方的一片预备队集结区域。
耀眼的火光猛地爆开,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巨响,泥土、砂石、残破的肢体被抛上数十米高空,浓黑的烟柱升腾而起。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爆炸,狠狠砸在长达数百米的河岸阵地上。
五十公斤、一百公斤的航空炸弹雨点般落下。
大地在剧烈颤抖,仿佛发生了最可怕的地震。
剧烈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扩散开来。
所过之处,战壕被抹平,沙袋工事被撕碎,土木结构的机枪掩体像纸糊的一样坍塌。
一个年轻的士兵刚按照命令跳进一个浅浅的散兵坑。
下一秒,一枚炸弹在附近爆炸。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发出,整个人就和散兵坑一起消失了。
只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冒着热气的浅坑和些许暗红色的痕迹。
“我的腿!我的腿啊!!!”
不远处,一个老兵被爆炸的气浪掀飞,重重摔在战壕里。
他的下半身血肉模糊,左腿只剩一点皮肉连着,剧痛让他面孔扭曲,发出不似人声的哀嚎。
“医护兵!医护兵在哪?!”
旁边的班长红着眼睛大喊,想去拖他。
但又一波炸弹在更近处爆炸,泥土劈头盖脸砸下来,几乎将他活埋。
“机枪,快把机枪拖进洞里!”
李国胜自己也被震得东倒西歪,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
他吐掉嘴里的泥土,看到一挺宝贵的马克沁重机枪还暴露在阵地上,旁边两个机枪组士兵已经倒在血泊里,生死不知。
他踉跄着扑过去,想拖动那沉重的枪身。
“团长!危险!”
警卫员小陈猛地扑过来,将他撞开。
几乎同时,一串20毫米机炮弹从一架低空掠过的九七式战斗机上扫射下来。
“哒哒哒哒!”
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弹坑,距离他们刚才的位置不到两米。
小陈闷哼一声,肩头爆开一团血花。
“小陈!”李国胜目眦欲裂。
“团长……我没事……快……进洞……”小陈脸色惨白,咬牙说道。
天空中的死神还在肆虐。
轰炸机投完炸弹,拉高盘旋。
战斗机则开始俯冲扫射,用机头的7.7毫米机枪追逐着地面上任何移动的目标。
无论是奔跑的士兵,还是担架上的伤员。
“哈哈哈!支那猪,去死吧!”
一个日军飞行员在座舱里狂笑,看着地面上那些渺小身影在火焰和烟尘中奔跑、倒下,心中充满了征服和毁灭的快感。
河岸阵地,瞬间变成了炼狱。
硝烟、尘土、血肉燃烧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作呕的气味。
原本还算完整的防御体系被炸得千疮百孔,交通壕中断,火力点哑火,到处是燃烧的残骸和残缺不全的躯体。
哀嚎声、呼救声、咒骂声、爆炸声、机枪扫射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死亡交响乐。
惨,太惨了。
许多昨天还在战壕里互相打气,谈论着“伤残了师里管”的士兵,此刻已经变成焦黑的尸体,或者躺在血泊中无助地呻吟。
那份刚刚带来的安心和希望,在绝对的空袭暴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但,也并非全无作用。
“师座说了……管咱们到底……不能……不能白死……”
一个被炸断了一条胳膊的士兵,用另一只手死死抠着战壕边缘,不肯昏过去,嘴里喃喃自语。
“狗日的小鬼子……炸吧……炸不死老子……老子就跟你们拼到底……”
另一个被埋在土里的士兵,挣扎着爬出来,满脸是血,摸到旁边一支炸弯了枪管的步枪,赤红着眼睛看向对岸。
对岸。
藤田进和稻叶四郎通过望远镜,欣赏着这对他们来说无比壮观的景象。
看着对面阵地上不断升腾的火球和烟柱,看着那一片狼藉。
两人脸上终于露出了开战以来最畅快的笑容。
“呦西!菅原君的航空兵,干得漂亮!”
稻叶四郎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如此猛烈的轰炸,支那军的阵地必然已被彻底摧毁!士气也一定崩溃了!”
藤田进虽然也心中大定,但更冷静一些:“命令炮兵,延伸射击,覆盖其阵地后方可能的增援路线和预备队。轰炸一结束,步兵立刻强渡!这一次,务必一举突破!”
“嗨依!”
日军炮火再次响起,这次重点封锁河岸后方。
空中,日机投光了炸弹,打光了机枪子弹,心满意足地摇晃着机翼,编队返航。
引擎的轰鸣声逐渐远去,但留给河岸阵地的,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弥漫的死亡气息。
“哔哔哔——!!!”
尖锐的哨音在对岸响起。
无数土黄色的身影从日军阵地跃出,扛着更多的船只、木筏,甚至游泳,在残留的炮火掩护下,疯狂地向河面涌来。
这一次,他们信心十足。
如此猛烈的空袭,对面不可能还有像样的抵抗。
……
永安,荣誉第一师师部。
猛烈的爆炸声即使相隔十几里,也隐隐传来,脚下的地面传来微微的震颤。
通讯参谋不断收到前线的紧急电报和电话,声音都带着颤音。
“报告师座!一团阵地遭敌机猛烈轰炸!现在损失惨重,多处工事被毁,通讯也中断了!”
“而且,日军正在组织大规模强渡!”
顾沉舟站在地图前,背影挺直,但紧紧攥着的拳头,指节已经发白。
他仿佛能透过地图,看到那片被烈焰和钢铁蹂躏的阵地,看到那些在爆炸中挣扎、牺牲的士兵。
那些士兵,很多人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但他们信任他,因为他承诺过“师里管到底”。
而现在,他们正在敌人的轰炸下血肉横飞。
一种混合着愤怒、心痛和沉重责任感的情绪,在他胸膛里冲撞。
“1团伤亡怎么样?”顾沉舟的声音有些沙哑。
“初步估计……一团伤亡大半,具体……具体还在统计,很多部队联系不上……”
方志行声音低沉,眼眶发红。
那些士兵,很多都是他看着入伍、训练的。
顾沉舟闭了闭眼。
大半个团,眨眼之间。
这就是现代战争的残酷,制空权的碾压性优势。
顾沉舟猛地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冷静的决断。
“命令师属炮兵营,不计弹药消耗,全力拦阻射击,覆盖河面及西岸滩头,打乱日军渡河节奏!哪怕只能拖延几分钟!”
“是!”
“命令师部警卫连、工兵连,立刻集合,作为预备队前移!随时准备填补缺口!”
“是!”
“给一团李国胜发报,告诉他,我知道他们的困难,但阵地必须守住!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钉在河岸上!荣誉第一师的荣誉,就在他们脚下!我顾沉舟,相信他!”
方志行记录着,心中凛然。
这是最沉重的命令,也是最坚定的信任。
顾沉舟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地图上另一个位置。
“同时,传令一旅三团团长陈大宝!”
“三团立刻结束休整,全员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检查武器弹药,随时待命!”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代表一团阵地的位置旁边。
“告诉他们,一团弟兄们在流血,在拼命!他们要做好准备,随时顶上去!替换下一团的弟兄,或者……和他们一起,把鬼子堵死在浏阳河里!”
“告诉他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是用他们的时候!我要看到三团的钢骨和血性!”
“是!师座!”
方志行大声应道,迅速转身去传达命令。
命令一道道传出,整个荣誉第一师的战争机器,在承受重击后,开始迸发出更顽强的力量。
顾沉舟独自站在指挥桌前,听着隐约传来的炮声,目光深沉。
血战开始了。
一团的鲜血不会白流。
这笔账,他要让鬼子十倍、百倍地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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