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琰离去的脚步声，如同踩在苏棠的心上，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回响，最终消失在死寂的夜色里。殿内浓郁的血腥气尚未散尽，混合着他残留的、带着药味的冷檀香，形成一种令人作呕又心悸的味道。
苏棠瘫坐在冰冷的床榻上，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一动不动。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衣襟，指尖那被他反复擦拭过的细微伤口，此刻却灼热得发烫，连同心口那片被他宣言烙下的印记。
“你是杂家的人。”
“你的命，除了杂家，谁也不能动。”
霸道，偏执，不容置喙。
可她偏偏，在这霸道之下，窥见了一丝他失控的暴戾背后，那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扭曲的在意。为了她，他徒手抓刃，捏碎人喉，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踏出的修罗。
为什么？就因为她是他的“所有物”吗？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恨这身不由己的处境，恨这如同浮萍般依附于他的命运，更恨自己那颗因为他这疯狂举动而失控悸动的心。
她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不能哭，苏棠，不能示弱。在这个吃人的地方，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挣扎着下床，无视满地狼藉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气味，走到窗边，用力推开那扇被撞坏的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血腥，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需要力量。不仅仅是裴琰的庇护，更是属于她自己的力量。只有足够强大，才能摆脱这被动承受的命运，才能……与他平等地对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他牢牢掌控在手心，连生死都由他定义。
接下来的几天，漪兰殿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破损的窗户被迅速修葺完好，殿内被彻底清理，仿佛那夜的血腥厮杀从未发生。孙管事和宫人们伺候得更加战战兢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裴琰没有再出现，冯公公也没有再来。只有每日准时送来的、越发精致的饮食和补品，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持续的“关注”。
苏棠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那夜的刺杀，裴琰的雷霆手段，必然在宫中引起了巨大的震动。皇后那边，德妃那边，还有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此刻恐怕都在重新评估她的分量，以及……裴琰的底线。
她不能再等了。德妃的招揽，虽然危险，但或许是眼下唯一能让她接触到更核心证据、积蓄自身力量的机会。
她必须做出选择。
这天午后，她让云袖去德妃宫中回话，只说“前日蒙娘娘教诲，茅塞顿开，感激不尽。若娘娘不弃，妾身愿为娘娘分忧。”
话说得含蓄，但意思明确。
傍晚，德妃便派人送来了一套头面，并非十分贵重，但样式精巧别致，附言：“妹妹喜欢便好，来日方长。”
联盟，初步达成。
苏棠看着那套头面，心中并无喜悦，只有一种踏上独木桥的决绝。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正式踏入前朝后宫最凶险的博弈场。
是夜，她正准备歇下，殿内烛火却无风自动，猛地摇曳了一下。
苏棠的心瞬间提起，警惕地望向四周。
一道墨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阴影处。
是裴琰。
他依旧穿着常服，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加沉郁冰冷。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沉沉地锁着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
苏棠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来？是因为她接受了德妃的拉拢？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垂下眼睑，屈膝行礼：“九千岁。”
裴琰没有回应她的行礼，也没有动。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压抑的、难以言喻的情绪：“你……投了德妃？”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
苏棠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语气尽量平静：“妾身只是想活下去。在这宫里，若无倚仗，寸步难行。”
“倚仗？”裴琰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嘲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杂家，算不得你的倚仗？”
他朝她走近了一步。
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苏棠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九千位高权重，妾身不敢高攀，亦……不敢全然依赖。”她实话实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依赖他，代价太大，她付不起。
裴琰的眸色瞬间沉了下去，如同骤雨将至前的海面，暗流汹涌。他又逼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和他苍白皮肤下隐隐跳动的青筋。
“不敢依赖？”他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危险，“所以，你就去找德妃？你以为，她能护得住你？”
他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带着冷檀香和一丝极淡的血腥气（或许是他手上未愈的伤）。
苏棠被他困在墙壁与他之间，无处可逃，只能硬着头皮道：“至少……多条路。”
“多条路？”裴琰猛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瞬间蹙紧了眉头。
“苏棠，”他俯下身，逼近她的脸，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眼底那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深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声音嘶哑，“你是不是觉得，杂家对你……太纵容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狠狠攫住她的眼睛，不容她闪躲。
“纵容你住在漪兰殿，纵容你戴着杂家的簪子，纵容你打听旧事，甚至纵容你……去找别的倚仗？”
他每说一句，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就加重一分，苏棠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他捏碎。
“我……”她想要辩解，却被他眼中那骇人的疯狂与偏执震慑住。
“你以为，”他的唇几乎要贴上她的，声音低沉如同恶魔的呓语，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杂家费尽心思把你从冷宫弄出来，让你住进这里，是为了让你去找别的路？”
他的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扣住了她的后颈，迫使她仰起头，直面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浓烈到近乎毁灭的占有欲。
“我告诉你，”他盯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唇瓣，眼神幽暗得如同深渊，“从你救下九皇子，被杂家盯上的那一刻起，你就没有别的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低头，狠狠攫住了她的唇！
那不是温柔的触碰，而是带着惩罚意味的、粗暴的掠夺！如同疾风骤雨，不容抗拒，带着血腥气和冷檀香，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呼吸和思考能力！
苏棠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上那霸道炽热的触感，和他身上那令人窒息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挣扎，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却如同蚍蜉撼树。
他的吻，充满了怒意，不甘，还有一种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恐慌。仿佛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才能在她身上打下独属于他的、无法磨灭的烙印。
直到苏棠因为缺氧而开始微微颤抖，几乎要软倒下去，裴琰才猛地松开了她。
他依旧扣着她的后颈，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剧烈地喘息着，灼热的气息交织在一起。
苏棠瘫软在他怀里，浑身颤抖，唇瓣红肿，泛着水光，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惧和茫然。
裴琰看着她这副被彻底侵占过的模样，眼底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晦暗。
他抬起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力度，擦过她红肿的唇瓣。
“记住这种感觉，”他声音低哑，带着事后的慵懒与不容置疑的掌控，“这才是你的路。”
说完，他松开了她，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转身，消失在内室的阴影里。
留下苏棠一个人，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唇上，依旧残留着他霸道的气息和那微微刺痛的灼热感。
心底，却已是一片惊涛骇浪后的，死寂的荒芜。
他失控了。
她也……失控了。
这一吻，彻底打破了他们之间那层虚伪的平静。
将那些隐藏在掌控与顺从之下的、危险而暧昧的暗流，彻底掀到了明面上。
苏棠抬手，轻轻触碰自己依旧滚烫刺痛的唇瓣。
一滴冰凉的泪，顺着眼角滑落。
裴琰，我们之间……到底会走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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