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秋，带着一种黏腻的潮热，不同于北方的干爽凛冽。林晓晓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繁茂的榕树叶隙，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却暖不透她指尖的冰凉。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因为一场冷战，就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买了张机票，跨越千里，出现在顾言学校的门口。“通话时长越来越短”“他宿舍有个女神同学？”“顾言，你凭什么管我？”……这些字句像盘旋的乌鸦，在她脑海里吵嚷了整整一周。最终，那点不甘、思念和一股豁出去的冲动，压倒了所谓的理智和矜持。她要亲眼看看，那个叫沈薇薇的女生，究竟是何方神圣，而顾言……又究竟在忙些什么，忙到连一条敷衍的消息都没时间回。她没告诉顾言她要来。这是一种幼稚的试探，也是一种怯懦的逃避——她怕提前预约的会面，会给他足够的时间准备“表演”，更怕得到的答案是“我没空，你回去吧”。根据之前视频时偶尔瞥见的背景，晓晓摸索到了顾言所在的计算机学院大楼。气势恢宏的现代建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天光，进出的学生个个步履匆匆，脸上带着一种她熟悉的、属于顾言那种理工学霸的专注和疏离。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闯访者，格格不入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手心因紧张而渗出薄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从午后到傍晚，天际被染成一片暖昧的橘红。晓晓的腿站得有些发麻，勇气也随着夕阳一起渐渐沉落。或许，她就不该来。或许，这一切只是她庸人自扰。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借口给自己打个电话时，两道熟悉的身影从大楼里并肩走了出来。她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止。承是顾言。和沈薇薇。顾言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微微侧头听着身旁的女生说话，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神情是晓晓从未见过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沈薇薇果然如传闻中一样，明艳动人，高挑的身材穿着得体又不失时尚感的连衣裙，长发微卷，随风轻扬。她正仰头对顾言说着什么，嘴角含笑，眼神明亮，那是一种建立在同等优秀基础上的自信与从容。他们站在一起，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电影海报，和谐得刺眼。晓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力。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擂动，撞得她胸口生疼。原来，视频里惊鸿一瞥的背景，真的属于这个叫沈薇薇的女生。原来，他们真的可以如此自然地并肩同行，在放学后，在夕阳下。
那些她为自己构建的“他只是在忙项目”“沈薇薇只是队友”的脆弱借口，在这一刻被现实击得粉碎。她看见沈薇薇从包里拿出一个似乎是U盘的东西递给顾言，顾言接过，点了点头。然后，沈薇薇笑着挥了挥手，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步履轻快。顾言站在原地，目送了她几秒，才转身走向宿舍区的方向。就是那几秒的“目送”，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了晓晓最敏感脆弱的神经。她从未见过顾言这样“目送”过哪个女生。在她面前，他总是那个率先转身、留给她一个冷漠背影的人。一股混杂着委屈、酸楚和巨大失望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所有的猜想似乎都得到了印证。她不远千里跑来，像个笑话一样蹲守在这里，最终看到的，就是他与别人郎才女貌、并肩而立的画面。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视线迅速模糊。她慌忙低头，转身就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让她无比难堪和心碎的现场。可是，仓促间，她撞到了身后的自行车棚，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转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傍晚，足够引人注意。
晓晓心脏一紧，连眼泪都吓了回去，几乎是本能地，她拔腿就跑，也顾不上方向，只想尽快离开顾言的视线范围。她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林晓晓！”一声低喝，熟悉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穿透空气，牢牢锁定了她。是顾言的声音。他看见她了。她跑得更快，像只受惊的鹿，眼泪再次决堤，是因为被抓包的慌乱，更是因为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可她的速度在顾言面前毫无优势，没跑出多远，手腕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后面抓住，猛地一带。“啊！”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力道扯得转了个圈，险些撞进他怀里。顾言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他的气息有些微乱，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追得很急。那双总是沉静如幽潭的黑眸，此刻正紧紧锁住她，里面翻涌着震惊、困惑，还有一丝……怒意？“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喘息的尾音，像绷紧的弦。晓晓用力想挣脱他的手，却徒劳无功。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瞪着他，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都化作了带着哭腔的质问：“放开我！你管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去陪你的女神啊！跟我这个‘妹妹’在这里拉拉扯扯算什么！”“妹妹”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自嘲和酸涩。顾言的眉头紧紧蹙起，似乎被她的反应和话语弄得更加困惑，但眼神里的怒意却明显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审视。“你胡说什么？什么女神？”“沈薇薇！”晓晓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小径上显得有些突兀，“我都看见了！你们一起出来的！你还……还看着她走远！顾言，你跟我视频没时间，回消息没时间，原来时间都留给别人了！”她越说越激动，眼泪掉得更凶，感觉自己像个失控的泼妇，却根本无法控制。积压了数周的异地相思、冷战带来的不安、此刻亲眼所见的刺激，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将她彻底淹没。顾言看着她哭得通红的脸颊和不断滴落的眼泪，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知不觉松了一分，但依旧没有放开。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里的复杂情绪更深了，像是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傍晚的风吹过，带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他衬衫的衣角。两人僵持在原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度紧绷的、一触即发的张力。合半晌，顾言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沙哑了几分，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着什么的味道：“你……就为这个，跑来的？”“不然呢？”晓晓抽噎着，别开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更狼狈的样子，“我是不是很多余？很可笑？像个查岗的怨妇一样……”她的话没说完，因为顾言突然上前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几乎鼻尖相触。晓晓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混合着淡淡洗衣液和一丝计算机机房特有味道的气息，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她甚至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有多长。这个距离，早已超越了“兄妹”应有的安全界限，暧昧得令人窒息。晓晓的心脏狂跳起来，忘记了哭泣，也忘记了挣扎，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顾言的目光深邃，像要将她吸进去。他抬起另一只手，似乎想碰碰她哭湿的脸颊，但指尖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只是沉重地落下，撑在了旁边的树干上，将她半圈在自己和树干之间，形成了一个更加无处可逃的禁锢圈。“林晓晓，”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无奈和……一丝她不敢深究的缱绻，“你知不知道，你突然出现……”他顿住了，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词语，又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内心挣扎。晓晓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他未说完的话上。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和自己如擂鼓的心跳。他会说什么？责怪她？还是……解释？然而，顾言最终也没有把那句话说完。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慌意乱，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然后，他松开了撑在树干上的手，也放开了她的手腕，但依旧站在她面前，挡住了所有的去路。“吃饭了吗？”他忽然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却比冰冷更让人捉摸不透。晓晓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顾言说完，不容置疑地转身，走在前面，但脚步却放得很慢，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跟上。晓晓看着他的背影，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他刚才的力度和温度。满腔的委屈和愤怒，像被戳破的气球，泄了气，转而变成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和巨大的悬空感。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和未尽的话语，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又不告知结局。这场千里迢迢的“捉奸”，似乎抓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她跟在他身后，走在异乡渐浓的暮色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去：他们之间，这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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