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四十四年,夏。
临安,礼宾院(都亭驿)内一处幽静别馆。
此地不接待寻常藩国使节,只安置那些身份特殊、背景复杂的远方来客。
此刻,馆中弥漫着乳香与没药的浓郁气息,几位深目高鼻、虬髯卷发、身着华丽波斯锦袍的男子,正略显局促地坐在绣墩上。
他们是一支历经艰险、穿越了蒙古控制区与战乱之地,最终经由海路(从波斯湾至印度,再换乘宋船)抵达南宋的波斯商人团的首领与通译。
他们的到来,并非寻常朝贡或贸易,而是带来了遥远西方正在发生的、足以影响整个欧亚大陆格局的惊天消息。
奉命前来听取“夷情”的,是枢密院职方司主事、翰林院精通“大食”(阿拉伯)文字的学士,以及皇城司的暗探。
为首的老商人名为法哈德,能说结结巴巴的突厥语和少量拉丁语,通过精通波斯语的回鹘通译转述,他的叙述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的手势与惊恐的回忆,却勾勒出一幅令在座的宋朝官员们瞠目结舌的西方画卷。
“尊贵的大人,我们来自‘伊利汗’(指尚未建立的伊利汗国区域,即波斯一带)的设拉子和伊斯法罕。
我们的家乡,美丽的花园、繁荣的市集、高耸的拜火教神庙与清真寺,都已在蒙古人——那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黑色灾星——的铁蹄下化为废墟和焦土。”
法哈德的开场白充满了悲痛与恐惧。
他描述了花剌子模的彻底毁灭,波斯大部分地区的沦陷与屠杀,巴格达(此时尚未陷落,但已风声鹤唳)的危急,以及蒙古人那种“如同蝗虫过境、又像雪崩般无可阻挡”的作战方式。
但接下来,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更西方、宋人几乎一无所知的势力。
“蒙古人的马蹄并没有停下。他们继续向西,向西!跨过了‘乌泮水’(阿姆河)和‘质浑河’(锡尔河),进入了更加辽阔的土地。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不同的、同样强大的敌人。”
“首先是‘罗姆’人。”
法哈德提到了塞尔柱突厥人在小亚细亚建立的罗姆苏丹国。“他们骁勇善战,统治着‘鲁迷’(Rum,指罗马,即小亚细亚)之地。
蒙古人(指哲别、速不台的偏师)曾与他们交战,互有胜负。”
接着,他提到了一个对宋人而言完全陌生的词:“‘富浪’人(Franj,阿拉伯、波斯人对欧洲十字军及西欧人的统称)。
这是一群来自日落之海(地中海)以西、极其遥远的北方与西方的白人。
他们身材高大,肤色很白,眼睛有蓝有灰,头发如同亚麻或黄金。
他们信仰一种与我们的真主、也与你们的佛陀、道祖不同的神,崇拜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子。”
法哈德的描述,让宋朝官员们面面相觑,这听起来像志怪小说里的“鬼魅”或“胡僧”的夸大其词。
但老商人接下来的话,让他们不得不认真对待。
“这些‘富浪’人,异常强悍好斗。
大约几十年前(指十字军东征),他们曾组成庞大的军队,穿越万里,夺取了我们伊斯兰世界的圣地‘古都斯’(耶路撒冷)和许多城市,在那里建立了他们的‘王国’。
虽然后来被伟大的萨拉丁苏丹击败,夺回了部分土地,但他们在海边(指地中海东岸)仍有强大的据点,如‘阿卡’、‘的黎波里’等,拥有坚固的城堡和令人畏惧的重甲骑士。”
“蒙古人西征的兵锋,已经触及了这些‘富浪’人的边缘。
我在逃亡途中,听到来自更西方的商人说,蒙古人的前锋骑兵,已经与‘富浪’人的巡逻队发生过小规模冲突。
那些身披全身铁甲、连马匹也覆盖着铁叶的‘富浪’骑士,给蒙古人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们的弓箭很难射穿那种铠甲。
但蒙古人人多,马快,战术狡猾,双方还没有进行大规模决战。”
除了“富浪”人,法哈德还提到了更北方的“斡罗思”(罗斯诸国,宋人略有所闻,但不知其详)已被蒙古摧毁,以及“波罗的”(可能指波罗的海区域)和“阿勒曼尼”(指日耳曼人,神圣罗马帝国)等名字,但这些对他而言更加模糊遥远。
宋朝官员们飞快地记录着,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们知道蒙古很强,但没想到其兵锋已触及万里之外的、另一个强大而陌生的文明圈!
“富浪”人的存在,尤其是他们能与蒙古人交手并造成麻烦,这信息本身就价值连城。
它意味着:第一,蒙古并非天下无敌,在遥远的西方存在可与之抗衡的力量;
第二,蒙古的西征可能尚未结束,或将在西方陷入新的战事,这或许会牵制其部分力量,延缓其全力东归的时间;
第三,这个世界的广阔与复杂,远超《山海经》和以往典籍的记载。
询问持续了数日。
官员们仔细询问了“富浪”人的社会制度、军队组织、武器装备、宗教信仰、商业往来等一切细节,尽管法哈德所知有限且多来自道听途说。
他们甚至请画师根据描述,尝试勾勒“富浪骑士”和其城堡的样貌。
最终,一份长达数万字的《波斯商贾口述西极夷情录》被整理出来,附上草图与分析,以最高密级呈送皇帝与枢密院、政事堂。
赵构阅后,沉思良久,对李纲、赵鼎等人叹道:“向者只知蒙古凶暴,欲亡我社稷。今方知,此虏之志,恐在吞噬四海,混一宇宙。
其所侵凌者,又岂止我华夏?西极之‘富浪’,闻亦强邦,竟亦不能免。
此真千古未有之强敌,亦千古未有之变局也。”
“然,”他目光渐锐,“既有他人亦在抗蒙,则我朝并非孤军奋战。
西方之事,虽远,亦当留心。
可密令职方司,于海外商旅、番僧中,留意搜求关于此‘富浪’及西方诸国之情报,不拘真伪,悉数报来。或许……于将来大有裨益。”
波斯商人的一席话,如同在封闭的房间里打开了一扇朝向遥远西极的窗。
虽然窗外的景象模糊而扭曲,但至少让南宋的最高决策者们意识到,他们正在参与的,是一场席卷整个欧亚大陆、涉及多种文明生死存亡的宏大博弈。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了解敌人,也了解敌人的敌人,或许是在这旷世危局中,寻得一线生机与转机的开始。
帝国的视野,被迫再次拉伸,投向那落日更沉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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