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去了。
朱至澍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远处山坡上那几个模糊的人影,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着自己的手臂,哒,哒,哒。
他在计算时间。
以小安子的脚程,从这里绕到山坡后方,不被发现,再悄悄靠近,至少需要一炷香。
探听虚实,再全身而退,又是一炷香。
他给了小安子两炷香的时间。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半个时辰后。
天边的云层开始被夕阳染上血色。
朱至澍的敲击停了。
他知道,出事了。
就在这时,山道上传来一阵骚动。
两个穿着劲装的护卫,像拖死狗一样,将一个人影拖了过来,然后毫不客气地扔在了朱至澍面前的尘土里。
是小安子。
他鼻青脸肿,嘴角挂着血丝,一身太监服饰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正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不懂规矩的东西,也敢窥伺官爷的行踪?”
其中一名护卫冷哼一声,眼神轻蔑地扫过朱至澍。
他们的目光,没有在朱至澍那身普通的青色布衣上停留,而是落在了他那张虽然稚嫩、却与寻常乡野少年截然不同的脸上。
朱至澍的内心,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
成了。
对方没有下死手,只是教训。
这说明,他们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对方直接把人丢回来,而不是扣下。
这说明,他们有所顾忌,并且是在明确地发出警告。
这伙人,纪律严明,行事有度,完全符合他对官家人的判断。
“殿……殿下……”小安子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被伤痛折磨得动弹不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朱至澍没有去看他。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那两个护卫,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山坡上那个依旧持着望远镜的身影。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独自一人,迈步向前。
“站住!”
两名护卫立刻横刀,拦住了他的去路。
朱至澍停下脚步,与他们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只是扬声道:“在下乃是成都府的药材商人,路过此地,见几位官爷气度不凡,又持有西洋的千里镜,心生好奇,故遣家仆前去问询,绝无冒犯之意。若有惊扰,还望海涵。”
他的声音清朗,不卑不亢,将姿态放得很低。
这是一个完美的借口。
然而。
山坡上,那个为首的身影,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他没有回应朱至澍的借口,而是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让两名护卫都为之色变的话。
“蜀王世子殿下,何必屈尊,扮作商贾之子?”
声音不大,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空气瞬间凝固。
那两名持刀的护卫,脸上的倨傲瞬间变成了惊骇,握着刀的手都下意识地一抖。
小安子更是吓得忘记了疼痛,整个人僵在地上。
朱至澍的瞳孔,在这一瞬间,微微收缩。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对方会盘问,会恐吓,会把他当成盐场派来的探子。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干脆利落,一语道破他的身份。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因为自己的相貌?蜀王宗室的画像,不可能流传到这种地步。
是因为小安子的太监身份?有可能,但也不绝对。
朱至澍的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数个念头,随即归于平静。
他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意外的表情都没有流露出来。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然后,对着山坡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晚辈礼。
“晚辈朱至澍,见过大人。”
没有否认。
没有辩解。
干脆利落的承认,反而让那股剑拔弩张的气氛,消解了几分。
山坡上的人影动了。
那个清瘦的中年官员,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走了下来。
他走到朱至澍面前,停住脚步。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十四岁的少年,目光锐利,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殿下不好好在成都王府享清福,跑到这穷山恶水的盐场来做什么?”官员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朱至澍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他知道,真正的交锋,现在才开始。
“府里的硕鼠太多,账目亏空,晚辈没办法,只能亲自出来找找食儿。”朱至澍的回答,坦诚得近乎无礼。
官员眉毛一挑。
“哦?王府的账,本官也有所耳闻。据说殿下上月采买铁料焦炭,耗银三百两,不知所用。这般花销,难怪会亏空。”
消息真灵通。
朱至澍心中冷笑。看来王府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
“三百两,不过是九牛一毛。”朱至澍话锋一转,声音冷了下来。
“此地风水不错,只是蚊蝇多了些,嗡嗡作响,扰人清静。晚辈觉得,若不把这些东西清扫干净,再多的金山银山,也会被啃食一空。”
他口中的蚊蝇,意有所指。
官员的眼神,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他听懂了。
“蚊蝇逐臭,乃是天性。”他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只怕这腐肉太大,非一剂猛药可以清除。殿下年少,火气太盛,当心烧了自己。”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
“猛药未必不能。”朱至澍寸步不让,“只是用药之人,需得看准病灶,且手里有刀,能将腐肉精准挖出,不伤筋骨。否则,一刀下去,病人死了,药还有何用?”
官员沉默了。
他深深地看着朱至澍。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能说出这番话。
他口中的病灶,显然不是钱宽那种小角色。他口中的刀,指的又是什么?
朱至澍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晚辈只知,长痛不如短痛。至于持刀人……若能救国救民,手上沾点血污,又算得了什么?”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上了一丝诱导。
“何况,若有另一位高明的大夫在旁扶着,指点穴位,这刀,想必会稳得多。”
图穷匕见!
这才是朱至澍的真正目的。
他不仅要自己动手,还要拉着眼前这位高明的大夫,一起动手!
空气仿佛凝滞了。
许久。
那官员终于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他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被晚霞笼罩的盐场,仿佛在看一幅与己无关的风景。
“此地风景看完了。”
他的声音传来,平静无波。
“明日,本官会以四川盐法道衙门的名义,正式巡查叙州盐场。”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朱至-澍一眼。
“到时,本官希望看到一本……干净的账册。”
说完,他不再停留,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去。
直到那一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山道的尽头,他才缓缓直起身。
他转身,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已收敛,只剩下一片森然的冷酷。
他走到还在地上发抖的小安子身边。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像淬了冰。
“立刻调动王府卫队,封锁所有通往盐场的道路。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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