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公海海域。
夜色如墨,海风卷起三四米高的浪涛,狠狠拍打在“海鹰号”巡逻艇的舷窗上。这艘租来的高速艇在风浪中剧烈颠簸,像一片随时会被吞噬的叶子。
驾驶舱内,江辰风紧握舵轮,眼睛紧盯着雷达屏幕。绿色的光点显示着前方十五海里处,那艘代号“北极星”的货轮正以经济航速向西航行,目的地不明。
“他们改变航向了。”周磊从通讯设备前抬起头,戴着耳机大声报告,“五分钟前转向西南,速度提升到18节,看样子想进入台湾海峡。”
“想利用繁忙航道做掩护。”江辰风皱眉,“通知海警和国际刑警,更新目标位置。”
陆清云坐在副驾驶座上,脸色因晕船而苍白,但眼神坚定:“按照这个速度,我们多久能追上?”
“两小时,如果风浪不加剧的话。”江辰风看了眼窗外翻腾的海面,“但风暴在加强,可能会拖慢双方速度。”
林晚星从舱室走出来,已经换上了陆清云准备的防护服——一套密封性良好的白色连体衣,配有独立的呼吸过滤系统。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显示着货轮的卫星图像和热源分析图。
“我分析了热源分布。”她将屏幕转向江辰风,“货轮中部的这个区域,热信号异常强烈,温度比其他舱室高出至少十度。而且从能量消耗模式看,不像是普通的发动机或冷藏设备。”
“实验室?”陆清云问。
“很有可能。”林晚星放大图像,“看这个散热模式——间歇性高强度散热,符合大型培养设备或基因测序仪的工作特征。王明远在船上建了一个移动实验室。”
江辰风转向周磊:“我们的人到位了吗?”
“突击小组已经就位,乘坐快艇在我们后方三海里。国际刑警提供了两架直升机支援,但因为天气原因,暂时无法起飞。海警方面……他们需要更多授权才能进入公海拦截。”
情况比预想的复杂。公海上的执法权界限模糊,如果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货轮在进行非法活动或携带危险物品,强行登船可能会引发外交纠纷。
“那就找证据。”江辰风做出决定,“周磊,让突击小组准备,一小时后我们登船。林晚星,陆清云,你们留在巡逻艇上,随时准备接应。”
“我要一起去。”林晚星立刻说。
“太危险了。”
“正因危险我才必须去。”林晚星直视江辰风的眼睛,“王明远在等的人是我。他在信里提到我的基因,提到我母亲,说明他认为我有某种‘价值’。如果你们强行登船,他可能会销毁证据,或者做出更极端的事。但如果我出现,他会犹豫,会想谈判。”
陆清云也开口:“她说得对。王明远虽然危险,但他是个科学家,不是亡命之徒。他做这一切,背后一定有他相信的理由。我们需要知道那个理由。”
江辰风看着两人,知道无法说服她们。最终他妥协了:“可以一起去,但必须全程跟在我身边,绝对不能单独行动。”
“成交。”
一小时后,风浪稍缓。两艘快艇从“海鹰号”后方驶出,载着八名全副武装的突击队员,以及江辰风、林晚星和陆清云。所有人穿着防护服,戴着防毒面具,在夜色和浪涛的掩护下,向“北极星”货轮逼近。
货轮比想象中大得多,长约一百五十米,船体是深蓝色,舷侧没有任何公司标志或船名,显然经过特殊处理。船尾的甲板上堆放着集装箱,但中部的舱室看起来是后来加建的,窗户都用金属板封死。
快艇在货轮左舷找到一个合适的登船点——一处离水面较近的检修平台。突击队员抛出磁力抓钩,钩住船舷,然后迅速攀爬而上。
江辰风第一个登上甲板,举枪警戒。甲板上空无一人,只有海风呼啸而过。货轮似乎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驾驶舱里也看不到人影。
“太安静了。”周磊低声道。
“分两组。”江辰风下令,“A组控制驾驶室和轮机舱,b组跟我去中部舱室。所有人注意,目标可能携带生物危险品,非必要不要开火,避免破坏密封环境。”
突击队迅速行动。江辰风带着林晚星、陆清云和四名队员,沿着甲板向中部舱室移动。舱门是厚重的气密门,配有电子锁和生物识别装置。
“需要密码或权限卡。”一名队员检查后报告。
陆清云上前,从防护服口袋里取出一张卡片——那是陆振英的权限卡,她在老宅找到的。“试试这个。”
卡片刷过读卡器,绿灯亮起,但门只开了一条缝就被卡住。显然,门从内部被额外锁死了。
“爆破准备。”江辰风说。
“等等。”林晚星突然注意到门旁的通讯面板,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摄像头。她走到摄像头前,摘下防毒面具,让自己的脸清晰出现在画面中。
“王医生,我知道你在看。我是林晚星,我来了。开门吧,我们谈谈。”
几秒钟的沉默后,门内传来王明远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有些失真:“林小姐,你果然来了。但我不建议你进来,这里……不太安全。”
“我们穿了防护服。”
“普通防护服不够。”王明远说,“不过,既然你执意要进来……只能你自己,还有陆清云。其他人留在外面。”
江辰风立刻反对:“不行。”
“这是唯一条件。”王明远的声音平静,“如果你们强行闯入,我会启动实验室的自毁程序。相信我,你们不会想看到那里面东西泄露的。”
林晚星和陆清云对视一眼,点点头。
“我们进去。”林晚星对江辰风说,“你们守住门口,如果半小时后我们没有出来,或者听到任何异常声音,就按原计划行动。”
江辰风紧握拳头,但知道没有更好选择。“保持通讯畅通,一有问题立刻呼叫。”
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明亮的走廊。林晚星和陆清云走进去,门在身后关闭。
走廊两侧都是实验室常见的白色墙壁,地面铺着防滑胶垫。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甜腥气。灯光是冷白色的,让一切都显得格外清晰而不真实。
走廊尽头是另一扇门,自动滑开。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室,面积几乎占据整个舱室的一半。
实验室中央是一个透明的隔离舱,里面放着一张手术台,陆振英的遗体躺在上面,覆盖着白色的无菌布。遗体周围摆放着各种监测设备和生命支持系统——虽然陆振英已经死亡,但这些设备仍在运行,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数据。
隔离舱外,数十台培养设备排列成行,里面装满了淡粉色的培养液,液体内悬浮着大大小小的组织样本。有些样本看起来像是器官切片,有些则是不规则的细胞团。
王明远站在一台基因测序仪前,穿着全套防护服,透过面罩可以看到他疲惫但专注的脸。看到林晚星和陆清云进来,他点了点头。
“你们来了。”他的声音通过防护服内置的通讯器传出,“比我想象的快。”
“王医生,你到底在做什么?”陆清云问,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和不解。
“研究真相。”王明远走向隔离舱,指着陆振英的遗体,“也研究……救赎。”
他调出一块屏幕,上面显示着复杂的基因序列图。“陆振英生前注射的‘凤凰-7’药剂,是一种激进的端粒延长剂。它能让人体细胞保持年轻状态,但有一个致命缺陷:它会干扰细胞的凋亡机制。”
“凋亡机制?”林晚星不解。
“就是程序性死亡。”王明远解释,“正常细胞在完成生命周期或受损严重时,会启动自我毁灭程序,防止病变或癌变。但‘凤凰-7’抑制了这个机制,让细胞无限期存活下去。”
他放大屏幕上的一段基因序列:“问题在于,细胞虽然不死,但会继续变异。陆振英死亡后,他的细胞失去了整体调控,开始各自为政,产生各种不可预知的突变。有些突变无害,有些……则可能产生新的病原体。”
陆清云脸色发白:“你是说,他的遗体本身就是一个……生物武器?”
“潜在的可能。”王明远承认,“所以我必须带走它,在可控环境下研究解药。如果留在缅甸,一旦保管不当,后果不堪设想。”
“那这些呢?”林晚星指向周围的培养设备,“你在培养什么?”
王明远沉默了片刻,走到一台培养设备前。里面悬浮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组织样本,看起来像是某种混合体——有肌肉纹理,也有神经组织,甚至能看到微小的血管网络。
“这是用陆振英的干细胞和你母亲的基因样本培养的。”他轻声说,“我想看看,这两种基因结合,会产生什么。”
林晚星感到一阵眩晕:“我母亲的基因样本……你从哪里得到的?”
“陆振英给我的。”王明远说,“二十多年前,他从你母亲遗体上秘密提取了组织样本,一直冷冻保存。他说那是他‘最后的保险’。”
陆清云握紧了拳头:“父亲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王明远摇头,“这件事陆振英做得极其隐秘,连他最信任的助理都不清楚。我也是在整理他遗物时,才发现那个冷冻柜的。”
他看向林晚星,眼神复杂:“你母亲的基因,和陆家的基因,都带有罕见的突变。单独来看,这些突变可能带来一些生理优势,比如更强的修复能力、更长的端粒。但两者结合……会产生一种‘共振效应’,让突变强度呈指数级增长。”
“所以我才……”林晚星明白了,“所以施密特说我是‘完美样本’。”
“是,也不是。”王明远调出另一组数据,“你的基因确实特殊,但还存在一个变量——你母亲的突变中,有一个隐性位点,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表达。陆振英一直在寻找激活这个位点的方法,因为理论上,完全激活的基因组合,能让人类寿命延长到……难以想象的程度。”
他指着那个混合组织样本:“但实验结果很矛盾。有些培养体展现出惊人的生命力,有些则迅速坏死。我意识到,可能还有一个关键因素被忽略了。”
“什么因素?”
“情感。或者说,心理状态。”王明远说出一个让两人意外的答案,“你母亲生前很快乐,她爱你父亲,期待你的出生。而陆振英……他活在恐惧、嫉妒和偏执中。基因表达不仅受化学物质影响,也受宿主心理状态的影响。愤怒、恐惧、压力,这些都会改变基因的表达方式。”
陆清云突然想到什么:“所以振英后来变得那么极端,不只是因为药物的副作用,也因为他自己的心理状态?”
“恶性循环。”王明远点头,“药物影响大脑,让他更偏执;偏执又影响基因表达,让药物效果更不稳定。到最后,他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药物的影响,哪些是自己的本心了。”
实验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培养设备发出的轻微嗡鸣声,和监测仪的规律滴答声。
“你找我来,到底想做什么?”林晚星终于问出最核心的问题。
王明远看着她:“两件事。第一,我需要你的血液样本。你的基因是目前唯一完整的‘共振体’,能帮助我分析陆振英细胞突变的方向,从而找到逆转的方法。”
“第二呢?”
“第二……”他深吸一口气,“我想告诉你关于你母亲的真相。不是陆振英说的那个版本,而是我从她的日记和实验记录中拼凑出来的真相。”
他走到一个保险柜前,输入密码,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递给林晚星。
日记的封面上,是苏婉娟秀的字迹:“给星儿的日记——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希望你能看到。”
林晚星的手微微颤抖。她翻开第一页,母亲温柔的文字跃然纸上:
“1986年8月15日。今天医生说,我怀的是个女儿。陆很高兴,说女儿像妈妈好。我也很高兴,但心里有点怕。我知道陆有家庭,这个孩子可能永远不能光明正大地叫他爸爸。但无论如何,我会爱她,保护她,让她快乐地长大。”
她继续翻看。日记记录了怀孕期间的点点滴滴:孕吐的难受、第一次胎动的惊喜、给未出生的女儿织的小衣服……字里行间充满了一个年轻母亲的爱和期待。
但在1987年1月——她去世前两周,日记的语气变了。
“1月5日。陆今天来找我,脸色很不好。他说陆氏要上市了,如果我们的关系曝光,会毁掉一切。他让我去国外生孩子,等风头过了再回来。我拒绝了,我说我要在这里,在我们的家里生下孩子。他生气了,摔门走了。我很害怕。”
“1月10日。陆又来了,这次带着一个医生。医生说我的血型特殊,生产时可能需要特殊准备。我感觉不对劲,那个医生看我的眼神……很奇怪。我决定偷偷去另一家医院检查。”
“1月14日。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确实有罕见的血型,但不是医生说的那种。他在撒谎。我该怎么办?陆已经三天没接我电话了。”
日记在这里中断。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字,写得非常潦草:
“1月15日。我听到陆在门外和医生说话。他们要做什么?为了孩子,我必须……”
后面没了。显然,苏婉没来得及写完。
林晚星合上日记,眼泪无声滑落。陆清云轻轻抱住她。
王明远说:“从这些记录看,你母亲在最后时刻已经察觉到了危险。但她为了保护你,选择了留下来。她本可以逃跑的,但她怕陆振英会找到她,伤害你。”
“为什么……”林晚星的声音哽咽,“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
“她可能试过,但联系不上。”陆清云低声说,“父亲那时正在准备上市,忙得不可开交。而且陆振英一定在监视她,截断了她的通讯。”
王明远补充:“我在陆振英的旧文件里找到一份通话记录。显示在1月14日晚上,你母亲确实往陆氏总部打过电话,但转接到了陆振英的办公室。接电话的人……是我。”
他闭上眼睛,露出痛苦的表情:“那时候我刚进陆氏工作,陆振英是我的上司。他让我接电话,告诉对方‘陆董事长不在,有事请留言’。我照做了。我不知道电话那头是你母亲,更不知道她正身处险境。”
林晚星抬起头:“所以你才在信里说,你有责任?”
“是的。”王明远点头,“我虽然不是直接凶手,但我间接促成了悲剧。这些年,我一直在试图弥补——通过研究,找到让那些实验受害者康复的方法,也找到防止类似悲剧再次发生的方法。”
他走到一台大型设备前,那是一个复杂的过滤和灭活系统。“我已经开发出了初步的逆转剂,能中和‘凤凰-7’的效应,让变异的细胞恢复正常凋亡程序。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更多的样本数据。”
“陆振英的遗体,你已经研究完了?”陆清云问。
“大部分完成了。”王明远调出一份报告,“好消息是,他体内的变异细胞还没有产生传染性。坏消息是,如果不加控制,继续变异下去,未来可能会。所以我必须继续研究,直到找到完全安全的处理方法。”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开始旋转闪烁。
“怎么回事?”陆清云警觉地问。
王明远看向监控屏幕,脸色一变:“有人强行入侵外围舱室。是……‘雪狼’小队的人。他们找到这里了。”
屏幕显示,三名全副武装的人员正在突破实验室外围的安保门。他们显然不是江辰风的人——穿着和庄园袭击者一样的黑色作战服,动作专业而粗暴。
“他们怎么上船的?”林晚星问。
“我雇佣他们运输,但显然他们不止想要报酬。”王明远快速操作控制台,“陆振英死后,他的账户被冻结,我付不出尾款。他们可能想抢走实验成果,卖给其他买家。”
他打开一个隐藏的舱门:“这里有一条应急通道,通往船尾的救生艇。你们快走。”
“那你呢?”
“我必须销毁这些。”王明远指着培养设备和实验数据,“不能让它们落入那些人手中。”
陆清云摇头:“一起走。这些东西可以重建,命只有一条。”
但王明远很坚持:“有些数据没有备份。而且……我需要留下来启动自毁程序。放心,我不会死,我有我的计划。”
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近。安保门撑不了多久了。
林晚星看着王明远,突然说:“给我你的研究数据。所有备份。”
王明远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从控制台卸下一个加密硬盘,递给林晚星:“全部在这里。密码是……你母亲的生日,。”
“谢谢。”林晚星接过硬盘,“你保证会活着离开?”
“我保证。”王明远微笑,“我还欠你一个完整的真相。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会去找你,告诉你剩下的部分。”
陆清云拉着林晚星进入应急通道。舱门在身后关闭前,她们看到王明远重新穿上防护服,开始往培养设备里注入某种蓝色的液体——那是强效的生物灭活剂。
通道很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两人沿着金属楼梯向上爬,头顶传来激烈的交火声——是江辰风的人在和“雪狼”小队交战。
爬到尽头是一扇舱门,推开后是船尾的开放甲板。海风猛烈,几乎要把人吹倒。一艘救生艇已经放下,江辰风和两名突击队员正在等候。
“快上来!”江辰风喊道。
林晚星和陆清云爬上救生艇。就在救生艇准备离开时,船体内部传来沉闷的爆炸声,接着是滚滚浓烟从几个通风口涌出。
“王明远启动了自毁程序。”陆清云说。
江辰风命令队员全速驶离。救生艇在海面上划出一道白线,迅速远离货轮。
他们回到“海鹰号”巡逻艇时,货轮已经燃起大火。火光照亮了夜空,在漆黑的海面上显得格外刺目。
周磊报告:“‘雪狼’小队的人逃了,乘坐快艇往西北方向去了。海警的船正在追。王明远……没有找到。”
林晚星站在甲板上,望着燃烧的货轮,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加密硬盘。
真相的一部分随着火焰消失了,但另一部分,还在她手中。
江辰风走到她身边,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结束了?”
“还没有。”林晚星摇头,看向远方的海平面,“王明远还活着,他答应会告诉我剩下的真相。而且……这个硬盘里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
陆清云也走过来,手里拿着母亲的日记:“晚星,我想我们应该去见一个人。一个可能知道全部故事的人。”
“谁?”
“程立华教授。”陆清云说,“父亲生前最信任的人。我想,有些事情,父亲可能告诉过她,却没有写在任何记录里。”
货轮的火光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夜色中。但林晚星知道,这场追寻真相的旅程,还远未到达终点。
东方,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答案,或许就在那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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