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巍站在实验室的观察窗前,指尖抵着冰冷的玻璃,眼睛盯着隔离舱里那个编号“K-17”的实验体。
那是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五岁的年轻人,闭着眼睛,表情平静得像在熟睡。淡蓝色的营养液里,他的头发像水草一样缓缓飘动,胸口随着呼吸机节奏微微起伏。如果不是那些从四肢和躯干延伸出来的管线,如果不是后脑那个拳头大小的植入接口,他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需要医疗救助的病人。
但沈巍知道,这个年轻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不是生理意义上的死亡——他的心脏还在跳,大脑还有基础电活动,甚至偶尔眼珠会在眼皮下快速转动,显示他可能在做梦——但“他”已经不存在了。那个曾经有名字、有家人、有喜怒哀乐的“人”,在七个月前被注入收割者基因提取物时,就已经被一点一点地抹去了。现在留在营养舱里的,只是一具等待被“唤醒”的躯壳,一个未来的人形武器。
沈巍的视线落在监控屏幕上。
【实验体 K-17】
【基因融合度:74%】
【意识残留率:2.1%】
【预计唤醒时间:屏障修复进度40%】
2.1%。
他盯着那个数字,胃里翻涌起熟悉的、令人作呕的酸涩感。
七个月前,K-17刚被送来时,意识残留率是97.4%。那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在被强制注射镇静剂前,还试图和研究员讲道理:“你们不能这么做,这是违法的,我家人还在等我……”他的眼睛很亮,带着愤怒、恐惧,但还有希望——那种相信世界还有道理可讲的、天真的希望。
然后,第一次基因注入。
残留率掉到71%。
K-17开始出现间歇性意识丧失,说话会前言不搭后语,有时会盯着天花板发呆几个小时,然后突然尖叫,说有人在脑子里说话。
第二次注入。
残留率掉到34%。
他不再说话,只是缩在角落,抱着膝盖,眼睛空洞地看着某个不存在的地方。偶尔会无意识地流泪,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两周前,最后一次评估,残留率跌破5%阈值。按照项目手册,低于5%就意味着“主体意识已不可逆损毁,实验体转入武器化预备阶段”。
于是K-17被移到了这个最终唤醒舱里。
像其他十九个舱体一样。
沈巍的目光扫过实验室那一排排整齐排列的透明圆柱。二十个舱体,二十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现在都成了等待“唤醒”的编号。
“沈博士?”
身后传来助手的声音,是个二十出头的研究员,戴着厚厚的眼镜,脸上还带着刚毕业的稚气。
沈巍迅速调整表情,转过身时,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波澜不惊的学者模样:“什么事?”
“A-03号实验体的能量适配曲线出现异常波动,需要您过去确认一下。”助手递过数据板,“另外,总控室那边问,下一批基因提取物什么时候能到位?如果再不补充,有两个舱体的融合进度可能要停滞。”
沈巍接过数据板,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波形图,脑子里却在想别的事。
总控室那边……是星穹长老会直属的技术监督组。他们每三天就要一份进度报告,措辞一次比一次急迫,最近甚至开始暗示“如果项目延迟影响大局,有人需要承担责任”。
而那个“有人”,显然包括他。
“基因提取物……”沈巍顿了顿,“告诉他们,正在走审批流程,最晚后天能到。”
“后天?”助手愣了一下,“可是之前不是说库存只够维持到明天中午吗?如果提取物晚到超过十二小时,A-07和b-12的融合进程可能会倒退——”
“我知道。”沈巍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然后立刻压低,“我会处理的。你先去监测A-03,调整一下营养液配比,把能量浓度降低0.3个百分点。”
助手迟疑着,但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沈巍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自动门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在撒谎。
根本就没有什么“审批流程”,提取物库存是真的只够到明天中午。而之所以断供,是因为他上周偷偷修改了采购申请单上的一个关键参数——一个不起眼的小数点后三位的数值偏移,足以让整个批次的提取物在质量检测时被判定为“不稳定”,需要重新提纯。
那会争取到至少四十八小时。
四十八小时,够他做什么?
沈巍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想清楚。
需要时间……决定。
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反锁。这是他在实验室里唯一能真正独处的空间,十平米大小,堆满了资料和仪器,唯一干净的只有桌面——以及桌面上那个小小的、银色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上的他看起来年轻至少十岁,头发还没白,笑容也还没现在这么僵硬。妻子靠在他肩上,笑得很温柔,女儿坐在他膝盖上,手里举着一个刚买的卡通气球,气球上印着当时最流行的动画角色。
照片背景是某个主题公园,阳光很好。
那是八年前,女儿六岁生日。
也是他加入星穹“织网”项目的前一个月。
沈巍的手指轻轻抚过照片表面。玻璃很凉,但照片里的人看起来那么温暖。
他闭上眼睛。
这八年来,他很少敢仔细回忆那一天。因为每想一次,心脏就像被针扎一样刺痛——他是怎么对妻子说的?“有个很重要的国家项目,需要保密,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家。”他是怎么对女儿承诺的?“爸爸去造一个大大的守护神,等造好了,就回来陪你过生日,每个生日都陪。”
守护神。
他造了什么?
二十个营养舱,二十个即将失去自我的人形武器。
而他原本以为的“守护”,是为了提升人类对维度能量的适应性,是为了让普通人在高维威胁面前也有自保之力——项目初期,计划书上是这么写的,他也是这么相信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是第一次有实验体在基因注入后产生严重排异,浑身溃烂而死,但上级只说“记录数据,优化配方”的时候?
是项目从“志愿参与”变成“强制征召”,实验体来源从正规渠道变成“特殊渠道”的时候?
还是三个月前,项目名称从“织网”改成“唤醒者”,目标从“适应性提升”变成“武器化改造”的时候?
沈巍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站在了深渊边上。
而身后,有人在推他。
“叮——”
个人通讯器响了。
沈巍睁开眼,看了一眼屏幕——加密号码,来自星穹内部通讯网。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
“沈博士。”那头的声音很年轻,但语气里带着居高临下的意味,“我是长老会监督组的周烨。关于提取物延迟的问题,我需要一个明确的解释。”
沈巍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已经提交了说明,是供应商那边出了点问题,正在紧急协调。”
“供应商?”周烨冷笑一声,“沈博士,你我都知道,星穹的供应链从来不会‘出问题’。如果有问题,一定是人的问题。我查过记录,上个月的提取物检测报告上,有一个参数是你亲自签字确认的。而那个参数,和这批次出问题的参数,是同一个。”
沈巍的心脏重重一跳。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明白的。”周烨的声音冷下来,“下午三点,来总控室304会议室。长老会要听项目进展汇报,你要当面解释清楚。另外,带上所有实验体的最新数据——特别是意识残留率低于10%的那几个。长老会认为,融合度比意识更重要,如果必要……可以提前唤醒。”
“提前唤醒?!”沈巍的声音终于控制不住地拔高,“那会彻底摧毁他们的神经架构!他们会变成只知道破坏的怪物,连最低限度的指令服从都做不到!”
“所以你要想办法解决。”周烨说得轻描淡写,“沈博士,项目已经投入了太多资源,长老会的耐心是有限的。屏障修复进度每天都在涨,我们的窗口期越来越短。如果‘唤醒者’不能在星穹发动突袭时投入战场……那你我就不仅是失职了。”
通讯挂断。
沈巍握着通讯器,手在微微发抖。
他盯着桌上的全家福,盯着妻子和女儿的笑容,盯着那个已经褪色的卡通气球。
然后,他做了一件很久没做的事。
他打开了电脑上一个隐藏很深的文件夹。
文件夹里没有项目数据,没有实验记录,只有一些零散的文字档案和照片。那是他这些年私下收集的,关于“织网”项目早期实验体的后续追踪——那些没有在实验中死亡、但也留下了永久后遗症的人。
一个女孩,基因注入后获得了短期的能量感知能力,但三个月后开始出现幻听,总说有人在耳边低语,最后从自家阳台跳了下去。
一个中年男人,适应性测试表现优异,但半年后免疫系统全面崩溃,死的时候浑身长满了肿瘤。
一个老人……一个孕妇……一个刚成年的学生……
每一份档案都附带着照片。
那些照片上的人,有些还活着,但眼神空洞;有些已经死了,遗像上的笑容僵硬而遥远。
沈巍一份一份地翻看。
每看一份,胃里的酸涩就重一分。
然后,他翻到了一份特殊的档案。
档案上的名字是:苏清韵。
照片里的女人三十出头,长相温婉,眼神却异常坚定。档案记录显示,她是“织网”项目的首席顾问,但在项目转向极端化时,公开反对,并试图将实验数据泄露给外界。后果是……她从星穹的名单上消失了。官方说法是“因车祸意外去世”,但档案最后附了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几个穿黑色制服的人,在深夜把一具裹着白布的遗体抬上车。
沈巍盯着那张截图,久久没有移开视线。
他知道苏清韵。
不仅知道,他们曾经共事过。在项目还叫“织网”、还打着“人类进化”旗号的时候,苏清韵是他的直属上级。她是个理想主义者,相信技术可以拯救世界,但也始终坚持着一条底线——不能以牺牲个体为代价。
“科学是为了让人活得更有尊严,不是更廉价。”她曾经在一次内部会议上这么说,当时引来不少嘲讽。
后来她失踪了。
再后来,沈巍听说,她有个女儿。
女儿的名字叫……苏晚。
沈巍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想起了前几天,从某个特殊渠道看到的一份加密情报——关于“守护族圣女”的初步调查报告。报告里提到,圣女的血脉觉醒与人类基因有关,而她的母亲,正是当年“织网”项目的反对者苏清韵。
巧合吗?
还是说……
沈巍猛地关掉了文件夹。
他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渗出冷汗。
下午三点。总控室。汇报。
长老会要听“唤醒者”的进展,要提前唤醒那些意识残留率低于10%的实验体。
而他知道,一旦那些实验体被唤醒,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会变成纯粹的武器,被投入战场,去屠杀、去破坏,直到被摧毁。
就像K-17。
就像其他十九个。
而他自己呢?
继续签那些采购单,继续调整那些配方,继续制造更多的“K-17”?
直到有一天,那些武器对准的,可能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或者更早——当星穹发现他故意拖延进度,发现他私藏那些违规档案,发现他对苏清韵的女儿产生了某种……不该有的关注?
他会有什么下场?
沈巍不敢想。
他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电脑屏幕。
光标在加密文件夹的图标上闪烁。
他犹豫了很久。
然后,点开了一个从未使用过的加密通讯软件。
那是他给自己留的后路,理论上不可能被星穹监控的、单向联络渠道。他原本打算,如果真的到了无法回头的那一步,就用这个渠道把一些关键数据发给某个“中立媒体”,然后带着家人远走高飞。
但现在……
他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钥。
屏幕跳转到一个纯黑色的界面。
只有一个输入框,和一个发送按钮。
沈巍的手指悬在键盘上,颤抖着。
他该说什么?
说“我需要帮助”?
说“我想背叛星穹”?
说“救救那些实验体”?
每一条信息,都可能成为他和他家人的催命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下午一点二十分。
距离汇报会议,还有一小时四十分钟。
沈巍闭上眼,又睁开。
他终于开始打字。
打得很慢,每打几个字就删掉重来,反复斟酌。
半小时后,屏幕上留下了短短三行字:
【织网项目早期实验体后遗症追踪数据已整理】
【唤醒者计划可能造成大规模不可逆的人道灾难】
【如果你们需要这些数据,请通过安全渠道联系我】
没有署名。
没有具体信息。
但只要对方是懂行的人,就一定能看懂——这是求援信号,也是一个试探。
沈巍盯着那三行字,又看了很久。
最后,他按下了发送键。
屏幕显示:【加密传输中……】
【传输完成,已销毁本地副本。】
沈巍关掉软件,清空所有记录,然后拔出那个特殊的加密U盘,将它掰成两半,扔进桌上的碎纸机里。
碎纸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将塑料和芯片碾成粉末。
做完这一切,他瘫在椅子上,浑身虚脱。
现在,他只能等。
等一个回应。
或者等……灭顶之灾。
窗外,午后的阳光透过实验室厚重的防辐射玻璃,在地上投下苍白的光斑。
那些光斑的边缘模糊不清,像正在融化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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