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的空气里还残留着能量过载后的臭氧味，混合着防护服布料烧焦的淡淡糊味。江叙白摘下被数据屏幕映得发蓝的防护眼镜，用拇指揉了揉眉心——连续工作十八个小时，眼球干涩得发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像被冷水浇过一样。
他面前的超大显示屏上，三维能量源防护网的结构图正在缓慢旋转。图像是实时的，能清晰看到防护网外侧那些焦黑的灼痕——那是昨天凌晨，沧澜和青叶试图植入的“能量过载种子”引爆时留下的。种子只造成了短暂的系统紊乱，没有实质性破坏，但那个位置……江叙白的视线落在防护网东北角的第七节点上。
那是整个防护网十二个节点中，能量流动最密集的枢纽之一。如果种子真的成功植入并完全引爆，足以撕开一道足够小型高维生物通过的裂缝，持续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但对据点来说，三十秒已经足够造成灾难性后果。
“漏洞比我们想象的更致命。”江叙白低声自语，手指在控制台上快速敲击，调出第七节点的详细数据流。
能量密度、流动速率、频率稳定性、对外界冲击的抗性系数……一行行数据瀑布般滚过屏幕。他的目光锁定在“抗性系数”那一栏——76.3%。这意味着如果有超过阈值23.7%的能量冲击从特定角度击中这个节点，防护网就有局部崩溃的风险。
“江工，初步评估报告出来了。”
助手小林抱着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数据图表走进控制室，眼圈乌黑，显然也熬了一整夜。他把图表摊开在旁边的分析台上：“按照您的指令，我们对所有十二个节点做了全面压力测试。结果显示，第七、第九、第十一这三个节点的抗性系数都低于80%，其中第十一节点最低，只有71.8%。”
江叙白走过去，俯身查看图表。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了各个节点的薄弱环节：蓝色代表“可通过优化算法提升”，黄色代表“需要硬件升级”，红色代表“结构设计缺陷，需重新设计”。
红色区域不多，但刺眼。
三个红色标记，正好对应那三个抗性系数最低的节点。
“结构设计缺陷……”江叙白盯着那行小字，“当初设计时，为了兼容守护族的能量体系，我们在这几个节点采用了‘柔性连接’方案，牺牲了部分刚性强度来换取更好的能量适应性。现在看来，这个妥协过头了。”
“要改设计吗？”小林问，声音里带着疲惫，“那意味着要停掉整个防护网，拆掉这三个节点重建。按照现在的工程进度，至少需要五天时间。而星穹那边……”
“我知道。”江叙白打断他，“我们没有五天时间。”
他直起身，走到控制室的落地窗前。窗外，能量源巨大的淡金色光球悬浮在地下空间的中央，周围环绕着那层半透明的三维防护网。从外面看，它像一层完美的蛋壳，光洁、均匀、无懈可击。但只有设计者知道，蛋壳上已经有几道看不见的裂痕。
“我们不能停掉防护网。”江叙白说，“但也不能放任这些漏洞存在。所以……”他转过身，眼神重新聚焦，“我们要在不停网的前提下，给蛋壳外面再套一层壳。”
小林愣了一下：“再套一层？那能量消耗会增加多少？而且两套防护体系之间会不会产生干扰？”
“所以需要新方案。”江叙白走回控制台，调出一个空白的工程建模界面，“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互补增强。”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建模软件里开始浮现出新的结构线条。
“现有防护网的优势在于‘柔性’，能与守护族的能量体系完美共振，最大限度提升整体防御强度。但柔性意味着刚性不足，面对点对点的穿透性攻击时容易局部崩溃。”江叙白一边建模一边解释，“所以我们需要一套‘刚性’的外层防护，专门用来吸收和分散点状冲击。”
屏幕上，一个全新的三维结构正在成型。它不像内层防护网那样是均匀的球面，而是由无数个六边形单元拼合而成的多面体。每个六边形单元内部都有复杂的能量导轨，单元之间通过可以快速断开和重连的活节连接。
“这是……蜂窝结构？”小林凑近屏幕。
“仿生学设计。”江叙白点头，“蜂巢在同等材料用量下能提供最大的结构强度和能量分散效率。每个六边形单元都是独立的，如果某个单元被击穿，相邻单元可以迅速封闭缺口，防止破坏扩散。更重要的是——”
他放大其中一个单元的结构图：“单元内部，我们嵌入江家最新的‘维度合金记忆层’。这种合金在被能量冲击变形后，只要输入特定频率的能量脉冲，就能在三十秒内恢复原状。这意味着，只要能量供应不断，这套防护层就几乎拥有无限的自修复能力。”
小林的眼睛亮了：“但这需要海量的维度合金！据点现在的库存……”
“我知道库存不够。”江叙白切换界面，调出据点的物资清单，“所以我需要守护族帮忙。”
“帮忙？”
“对。”江叙白指着清单上“能量结晶”那一栏，“守护族的圣殿地下，储存着大量历代圣女凝结的‘星核碎片’。那些碎片本质上是高纯度的维度能量结晶，如果我们能把它们研磨成粉末，掺入维度合金的冶炼过程——”
“能量活性合金？！”小林倒吸一口凉气，“江工，那只是理论模型！连实验室阶段都没到！您要在实战工程里直接应用？”
“理论模型经过二十七次模拟测试，稳定性达标。”江叙白的声音平静，但眼神里有种近乎偏执的笃定，“而且我们没时间了。星穹的突袭随时可能开始，我们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外层防护的搭建。常规材料做不到，只有能量活性合金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自修复，并且……”他顿了顿，“能与内层防护网的能量频率产生‘谐振增幅’。”
“谐振增幅”这个词让小林彻底安静下来。
作为江叙白团队的核心成员，他太清楚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如果两套防护体系不仅能共存，还能相互增强，那最终的防御强度可能不是“1+1=2”，而是几何级数的提升。
但风险也同样是几何级数的。
“我需要见七长老。”江叙白关掉建模软件，“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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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图圣殿的偏厅里，七长老听完江叙白的方案，沉默了整整三分钟。
老人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椅扶手，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他面前的石桌上摊开着江叙白带来的工程图纸，那些复杂的结构图和能量流动模型对守护族来说，有些像天书，但核心原理他听懂了。
“你要用圣殿储存的星核碎片……来造一层‘壳’？”七长老缓缓开口。
“不是简单的壳。”江叙白站在石桌前，身体站得笔直，但眼里的红血丝暴露了他的疲惫，“而是一套能与现有防护网产生谐振的能量活性防护层。七长老，昨天的事件证明，我们的防御体系还有致命弱点。星穹只要找到一个突破口，就能从内部撕裂我们。而我的方案，是在每个可能的突破口前，再加一道可以自修复的屏障。”
三长老坐在旁边，眉头紧皱：“星核碎片是历代圣女留下的传承信物，每一片都凝聚着她们的血脉精华。用来锻造武器或防御工事……这是对先辈的不敬。”
“但如果先辈们知道，这些碎片能用来保护现在的族人和屏障，她们会同意吗？”江叙白反问，声音不卑不亢，“三长老，我不是在索取，我是在请求合作。外层防护的材料和搭建由江家负责，能量活化的核心需要守护族的星核碎片。最终的成品，将是两个文明技术融合的结晶——它既是江家的工程杰作，也流淌着守护族的血脉能量。这不是消耗，是……另一种形式的传承。”
这个角度很巧妙。
七长老的手指停了下来。
“你要多少碎片？”他问。
“初步计算，需要三十片标准体积的碎片。”江叙白说出数字时，明显感觉到三长老的呼吸一滞，“研磨成粉末后，掺入第一批三百公斤维度合金中。如果测试成功，后续可能需要更多，但我会尽量优化配比，减少消耗。”
“三十片……”七长老闭上眼睛，“圣殿地库现存碎片总数，也不过一百七十二片。你要一次性拿走近五分之一。”
“我理解这个决定的艰难。”江叙白说，“但请相信，这些碎片不会消失。它们会以另一种形态，继续守护这片土地，守护屏障，守护……你们的圣女。”
最后那个词，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七长老睁开眼，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是在用苏晚来说服我？”
“我是在陈述事实。”江叙白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苏晚现在是圣女，她的安全、屏障的安全，都与据点的防御强度直接相关。如果防护网被突破，能量源失守，那么苏晚要面对的，可能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填补缺口——就像历代圣女在危急时刻所做的那样。而我的方案，正是为了避免她走到那一步。”
这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残酷。
但正因为直白，才更有力量。
三长老的脸色变了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七长老重新看向桌上的图纸。
偏厅里再次陷入沉默。
这次沉默持续了更久。
久到江叙白几乎要以为对方会拒绝时，七长老终于开口：
“碎片可以给你。”
江叙白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但是，”七长老抬起手，制止了他要出口的感谢，“我有三个条件。”
“您说。”
“第一，锻造过程必须有守护族的长老全程监督。星核碎片不是普通材料，处理不当可能会引发能量反噬。”
“可以。我会亲自参与每一个环节，并向监督者解释所有技术细节。”
“第二，最终成型的防护层，必须留一个‘后门’——一个只有守护族圣女和长老会知道的，可以临时关闭或调整防护强度的控制节点。这不是不信任，而是……必要的保险。”
江叙白几乎没有犹豫：“合理。我会在设计时预留这样的接口，并将控制权完全交给守护族。”
“第三，”七长老缓缓站起身，走到江叙白面前，苍老但依然清澈的眼睛直视着他，“如果这个方案失败，如果因为技术失误导致星核碎片损毁或能量失控……江叙白，你要以江家的名誉，承担全部责任。”
这话的分量，重如千钧。
以家族名誉担保，在这个时代，几乎等同于押上了一切。如果失败，不仅江叙白个人会被钉在耻辱柱上，整个江家的信誉、地位、甚至未来的发展，都可能受到毁灭性打击。
但江叙白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接受。”
七长老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确认这个年轻人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在承诺什么。
然后，老人伸出手，拍了拍江叙白的肩膀。
“去准备吧。我会让三长老带你去地库取碎片。至于人手……”他顿了顿，“守护族所有擅长能量操控和符文刻印的族人，随时听候调遣。”
“谢谢。”江叙白深深鞠了一躬。
“不用谢我。”七长老转身望向圣殿深处，那里，初代圣女的雕像在昏暗的光线中静默矗立，“要谢，就谢那些愿意把力量借给你的先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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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造工坊设在据点地下最深处，原本是守护族用来修复古代能量装置的场所。空间很大，但此刻被各种临时架设的冶炼设备和能量调控仪器塞得满满当当，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加热后的焦灼味和高浓度能量的清冽气息。
江叙白站在主控台前，屏幕上同时显示着十二个监控画面：熔炼炉的温度曲线、合金溶液的成分分析、能量注入的实时波形、还有工坊各个角落的安全状态。
距离他三十米外，巨大的熔炼炉正发出低沉的轰鸣。炉体是透明的特种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翻滚着的银白色金属溶液——那是经过初步提纯的维度合金，温度已经升到三千七百度，表面不时爆开细小的能量火花。
三长老站在熔炼炉旁，手里捧着一个深蓝色的能量匣。匣盖打开着，里面整齐排列着三十片大小不一的星核碎片。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最大的有掌心那么大，每一片都散发着温润的月白色光晕，像凝固的月光。
“可以开始了吗？”三长老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
江叙白最后检查了一遍所有参数，确认无误。
“开始。请按顺序投入碎片，每次一片，间隔不低于十五秒。”
三长老点头，用特制的能量镊子夹起最小的一片碎片，小心地送入熔炼炉上方的投料口。
碎片落入合金溶液的瞬间——
嗡！
整个熔炼炉剧烈震动了一下！
炉内的银白色溶液骤然沸腾，表面炸开一圈淡蓝色的能量波纹。那些波纹像有生命一样，在溶液中快速扩散、交织、然后被翻滚的金属流吞没。原本均匀的银白色开始变化，一些细微的、星点般的月白色光斑在溶液深处浮现，像夜空中的星辰。
“能量波动稳定，融合率……21%。”小林盯着数据屏幕，语速很快，“比预期低，但还在安全阈值内。”
“继续。”江叙白说。
第二片、第三片……
随着越来越多的碎片投入，熔炼炉内的景象越来越壮观。银白色的合金溶液已经完全变成了流动的星河——深蓝色的底色上，无数月白色的光点在其中沉浮、旋转、互相吸引又排斥。整个炉体都开始散发出柔和但强大的能量辐射，工坊内的所有设备表面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荧光。
当第三十片碎片投入后，江叙白按下控制台上的红色按钮。
“注入定型能量，准备塑形！”
巨大的能量导管从天花板降下，尖端对准熔炼炉。导管内部，淡金色的守护族能量与银蓝色的人类科技能量交织成螺旋状的光流，然后，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灌入沸腾的合金溶液。
炉内的“星河”骤然收缩！
所有游离的光点像听到号令的士兵，开始向中心聚拢、排列、重组。溶液本身也开始凝固，但不是变成僵硬的金属块，而是像有生命的软泥一样，按照预设的结构模型，开始自我编织。
六边形单元。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单元与单元之间，能量导轨自动生成，活节自动扣合。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又精密得令人窒息。
三长老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炉内。他活了两百多年，见过无数能量运用的奇迹，但眼前这一幕，依然让他感受到了某种……震撼。不是力量的震撼，而是“秩序”的震撼——那些原本狂暴的能量，那些珍贵的星核碎片，此刻正被人类的技术像捏泥巴一样，塑造成最完美的防御形态。
“这就是……融合吗……”他喃喃自语。
二十分钟后，熔炼炉的轰鸣声逐渐平息。
炉体缓缓打开，热浪和能量余波扑面而来。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是滚烫的金属块，而是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银蓝色薄膜。
薄膜悬浮在半空中，缓缓旋转，表面流淌着星图般的光纹。它很薄，目测厚度不超过一毫米，但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质感——那是能量密度高到一定程度后，自然散发出的威压。
江叙白走到薄膜前，伸出手。
“江工，小心！”小林提醒。
但江叙白的手已经按在了薄膜表面。
触感冰凉而柔韧，像某种生物的皮肤。当他施加压力时，薄膜会微微凹陷，但立刻反弹回来，表面泛起一圈涟漪状的月白色光晕。
“抗性测试。”江叙白说。
一台测试机从侧面移过来，枪口对准薄膜，射出一道高能激光束。
光束击中薄膜的瞬间，被击中的那一小片区域骤然亮起刺目的光，然后——光束被折射了！像打在水面上的光，分裂成数十道更细的光流，沿着薄膜表面滑开，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而薄膜本身，毫发无损。
不，不是毫发无损。
江叙白凑近刚才被击中的位置，那里有一片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焦痕。但就在他观察的这几秒钟里，焦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薄膜内部，那些月白色的光点流动到受损区域，像修复伤口的细胞一样，填补了微小的结构破损。
自修复，确认。
“成功了……”小林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江叙白没有立刻庆祝，而是快步走回主控台，调出外层防护网的整体结构模拟图。
屏幕上，数以万计的六边形单元开始自动拼合，像一张无限延伸的网，缓缓包裹住内层防护网，也包裹住整个能量源。
当最后一块单元就位时——
嗡！！！
整个据点都感觉到了那股震动。
不是破坏性的震动，而是某种……共鸣。内层防护网的淡蓝色光芒与外层防护网的银蓝色光芒，在这一刻产生了完美的频率同步。两层防护之间的空间里，能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形成一道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的“缓冲层”。
江叙白盯着实时监测数据：
【整体防御强度：+217%】
【能量消耗：+41%】
【自修复效率：每分钟修复0.3%的结构损伤】
【谐振增幅稳定率：98.7%】
他闭上眼睛，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肩膀上的压力，在这一刻终于卸下了一点。
但只有一点。
因为当他睁开眼睛时，屏幕角落弹出一条新的警报：
【检测到据点外围，异常维度能量波动正在聚集。】
星穹，没有给他们更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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