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禾的调侃和小环的惊叹余音未落,忽然间,一声刺耳的“啪嚓”声,猛地打破了这气氛。
声音来自房间的餐桌。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赵学安放在桌面的右手,正紧紧攥着,指缝间有鲜红的液体正汩汩渗出,滴落在粗糙的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他面前,一只原本完好的白瓷酒杯,已然碎裂成了几片,残骸混合着酒液,狼藉地散落着。
“学安!”
秦瑶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的慵懒和戏谑瞬间被惊愕取代。
她低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几步跨到他身边,一把抓住他那还在滴血的手腕。
凑近了看,情况更令人心惊。
那碎瓷片显然极其锋利,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皮肉之中,伤口颇深,鲜血不断涌出,很快染红了他半个手掌,看上去触目惊心。
“日浓包!这是做什么?!”
秦瑶的声音里带上了埋怨和紧张。
“跟个酒杯较什么劲?有这捏碎杯子的手劲,去捏核桃不好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掰开他的手掌。
安禾和小环也回过神来,脸色也变了。
安禾赶紧转身去翻找随身携带的行李,嘴里念叨着:
“金疮药!金疮药放哪儿了?”
小环则慌忙找来干净的布巾和清水。
秦瑶顾不上责备,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赵学安的手上。
她接过小环递来的湿布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生怕碰到嵌在肉里的碎片。
她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神专注,额角甚至因为紧张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用指尖,极其小心地将那些尖锐的碎瓷片从皮肉里挑出来,每挑出一片,赵学安的手都会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一下,但他始终强忍着,没有发出痛呼。
终于将所有可见的碎片清理干净,安禾也找到了金疮药,递了过来。
秦瑶接过药瓶,将白色的药粉均匀地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破损的皮肉,带来一阵刺激性的疼痛,赵学安终于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秦瑶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埋怨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
她用干净的布条仔细地将他的手掌包扎起来,动作熟练而轻柔,最后打了个牢固的结。
“好了,”她松了口气,这才完全抬起头,看向赵学安因为忍痛而有些发白的脸,语气放缓了些,问道,“还疼不疼?”
赵学安一直看着秦瑶为他忙碌,感受着她指尖传来的温度和关怀,心中的酸涩和愤怒奇异地被一种混合着疼痛与喜悦的情绪所取代。
此刻听到秦瑶的问话,他抬起眼,对上她带着关切的目光,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迅速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将其他情绪都掩盖起来,只留下委屈和可怜。他刻意让声音带上一点细微的颤抖和依赖,小声说道:
“姐姐……疼。”
那模样,像极了小时候在外面受了欺负,跑回来找她诉苦时的样子。
秦瑶看着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看了看他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心头那点因他莽撞受伤而升起的气恼,终究是化作了无奈。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力道不重,带着点嗔怪:
“现在知道疼了?捏杯子的时候想什么去了?”
赵学安顺势微微缩了缩脖子,没接话。
见他伤的是惯用的右手,吃饭写字都成了问题,秦瑶确实有些头疼。
但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忍心再过多指责。
赵学安敏锐地捕捉到了秦瑶心软的态度,立刻趁热打铁。
他抬起那双依旧带着点水汽的眼睛,望向秦瑶,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继续说道:
“姐姐,我饿……刚才光顾着看那个通译了,都没吃几口东西。”
秦瑶这才想起,刚才谈事时,赵学安确实一直闷头坐在一边,几乎没动筷子。
她看了看桌上早已凉透,连油花都凝结了的菜肴,无奈地叹了口气。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又受了伤,总不能让他饿着。
她扬声叫来门外候着的小二,吩咐道:“麻烦再上一碗黄面来。”
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敦煌黄面便端了上来。
面条筋道,汤头浓郁,上面还点缀着几片羊肉和翠绿的葱花,引得人食指大动。
然而,赵学安尝试用左手拿起筷子,却显得无比笨拙和别扭。
筷子在他左手里根本不听使唤,夹了几次,面条都滑溜溜地掉回碗里,汤汁还溅出来几滴。
秦瑶在一旁看着,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制止了他的尝试:
“行了行了,别折腾了,再折腾这碗面都让你搅和成面糊了。我来喂你吧,好歹能把面条吃进肚子里,别到时候弄得满身都是,结果肚子里没吃进几根。”
赵学安一听,心中狂喜,但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那副无辜又感激的表情,从善如流地放下左手那根本不听使唤的筷子,笑嘻嘻地说:
“谢谢姐姐!”
然后立刻坐得板板正正,脊背挺得笔直,像个等待投喂的乖巧幼鸟。
秦瑶无奈地摇摇头,拿起筷子挑起一小撮面条,在碗边沥了沥汤汁,然后递到他嘴边。
赵学安立刻张嘴,一口接一口地将面条吃了下去,眼睛却一直亮晶晶地看着秦瑶,那眼神里的满足和依赖,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就这样,一口面,一口汤,再咬一口秦瑶顺手夹过来的羊肉,将一整碗黄面吃得干干净净,连汤都没剩。
安禾起初还乐呵呵地在旁边看着,觉得这场景挺有趣,秦瑶难得有这么耐心照顾人的时候。
但看着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她的目光在赵学安那看似纯良无辜的脸上转了转,又看了看秦瑶那一副纯粹是“长姐如母”、无奈又尽责的模样,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了。
等晚上回到了住处,安禾一把抓住正准备洗漱的秦瑶,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探究和戏谑问道:
“瑶瑶,你老实跟我说,你刚才为什么要喂赵学安那小子吃面条?”
秦瑶被问得一愣,随即露出一副“你大惊小怪”的表情,拍开安禾的爪子,理所当然地说道:
“为什么?他不就一小孩嘛!手伤成那样,我这当姐姐的喂他吃碗面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黏在我屁股后面的那些年,喂得还少吗?”
安禾看着秦瑶那副完全将赵学安置于“需要照顾的弟弟”位置上的模样。
再回想起赵学安那双在秦瑶低头喂食时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她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行,行,你说得对,是姐姐,是照顾弟弟。”
秦瑶不明所以地白了安禾一眼,不再理她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了,全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
而安禾则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着秦瑶的背影,又想想赵学安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这漫漫西行路,看来是不会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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