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哇海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大明远征舰队已如钢铁洪流般兵临巴达维亚城下。
从“凌霄”级飞艇传回的俯瞰图清晰显示,这座荷兰人在东方经营了近百年的堡垒城市,确实堪称固若金汤。巴达维亚城堡坐落于芝利翁河东岸,城墙高达六米,由火山岩砌成,四角筑有棱堡,配置了上百门重炮。
城堡外是荷兰人居住的上城,街道规整,运河纵横;再往外则是混杂着华人、土着、阿拉伯人聚居的下城区,房屋低矮密集。整个城市被运河与城墙层层环绕,易守难攻。
“靖海”号旗舰的作战室内,巨大的巴达维亚沙盘前将星云集。郑芝龙、卢象升、赵承霄三位主帅居于主位,两侧分列各军将领。
新近被任命为水师先锋参将的颜思齐,站在将领队列的末尾——这是他被收编后第一次参加如此高级别的军事会议。
“禀大帅、国公、赵侯,”情报参谋手持长杆,在沙盘上指点禀报,“据内线最新情报及飞艇三日侦察,巴达维亚城内现有荷兰守军约两千,其中老兵八百;武装商船水手可抽调八百;土着雇佣兵一千五百,多为安汶人和爪哇人。
总督科恩已从海战败退后逃回城堡,正在组织防御。城内粮仓位于城堡西侧,储粮可支半年;火药库位于城堡东南角,与粮仓有石墙隔离。”
沙盘做得极为精细,连各棱堡炮位的朝向、城内主要建筑的分布都清晰可见。颜思齐暗自心惊——这等情报工作之细致,远非当年海盗们所能想象。
郑芝龙负手而立,麒麟补服在海风中微微摆动。他凝视沙盘良久,缓缓开口:“强攻不难。以‘星耀’舰主炮轰击城墙,半日可破。但伤亡必重,且城内华人众多,玉石俱焚非陛下所愿。”
卢象升抚须沉吟:“大帅所言极是。南洋之地,将来皆是我大明疆土,此城将来亦是重镇,不可毁伤过甚。当以慑服为主,攻心为上。”
“攻心?”赵承霄挑眉,“那些红毛夷倔强得很,科恩此人更是顽固。不在战场上把他们打服,怕是难有心服。”
郑芝龙眼中闪过精光:“那就打服他们,但不必强攻城池。”他忽然转身,目光扫过众将,最后落在颜思齐身上,“思齐,你过来。”
颜思齐一怔,连忙上前抱拳:“末将在。”
“你在卡加延多年,可曾与巴达维亚的荷兰人打过交道?对此地水文、地形了解多少?”
颜思齐略一思索,沉声道:“回大帅,末将曾三次率船至巴达维亚贸易。最后一次是三年前,以香料换火枪。
对此地水文略知一二:巴达维亚港外有三处暗礁,大潮时仅水面下五尺,荷兰人设浮标标记;芝利翁河主航道水深两丈,但支流纵横,有些可通小船直抵城下。至于地形……”
他走到沙盘前,指向城北一片区域,“此处原为红树林沼泽,荷兰人填土造地,地基不实。当年建城时,这一段城墙曾因地基下沉出现裂痕,后来加固过,但或仍是薄弱之处。”
郑芝龙与卢象升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很好。赵侯,你以为如何?”
赵承霄打量颜思齐,这个前海盗头目此刻站得笔直,眼神清澈,全无往日的匪气。他略一沉吟:“颜参将熟悉本地情况,可堪一用。只是……”他顿了顿,“毕竟是新附之将,如此重任……”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郑芝龙打断他,看向颜思齐,“本帅任命你为探路先锋官,领‘飞鱼’级快船三艘、精锐水手一百二十人。
三日内,我要你摸清巴达维亚外围所有水道、滩涂、暗礁,绘制详图。特别是——”他手指沙盘上那片红树林区域,“找出可以隐蔽接近城墙的水道,可能的话,潜入下城区,接触当地华人首领,了解城内虚实。”
颜思齐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末将领命!必不辱使命!”
“起来。”郑芝龙扶起他,压低声音,“思齐,此战关系重大。你初归朝廷,此正是立功之时。记住,我要的是活地图,不是死英雄。保全自身,带回情报,便是大功。”
“末将明白!”
当夜,三艘“飞鱼”级快船悄然驶离主力舰队。这种船长仅十二丈,船体细长,吃水浅,桨帆并用,静默时仅凭船桨推进,声息极小。
每船配四十名精悍水手,皆是颜思齐从旧部中挑选的好手——这些人熟悉南洋水文,身手敏捷,更难得的是对颜思齐忠心耿耿。
船队绕开主航道,沿爪哇岛海岸线悄然行进。颜思齐站在首船船头,手握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海岸地形。夜空中星光黯淡,正是隐蔽行动的好时机。
“头儿,”大副陈阿水凑过来低语,他还是习惯用旧称呼,“前面就是巽他海峡了。咱们是走外海还是近岸?”
颜思齐略一思索:“近岸。贴着红树林走,万一遇上荷兰巡逻船,就往沼泽里钻。”
“得令!”
船队如幽灵般滑入黑暗。桨手们动作整齐划一,桨叶入水几无声息。颜思齐则摊开海图,就着微弱的防风油灯光,在上面标记暗礁和浅滩。
这些知识一部分来自他过往的经验,一部分来自这些年在海上用血换来的教训。
“停。”他突然抬手。
船队立刻静止。前方水道传来异响——是船桨划水声,还有低沉的荷兰语交谈。
颜思齐打了个手势,三艘船迅速隐入红树林的阴影中。众人屏息凝神,只见两艘荷兰巡逻艇从前方水道驶过,船头挂着风灯,甲板上隐约可见四五名士兵。
待巡逻艇远去,陈阿水才松口气:“好险。这些红毛鬼倒是警觉。”
“海战败了,自然要加强戒备。”颜思齐眼神锐利,“继续前进,保持静默。”
船队在迷宫般的水道中穿行。颜思齐的记忆力惊人,许多三年前见过的地标依然记得——那棵半边枯死的红树、那处因潮汐形成的漩涡、那片总聚集着萤火虫的浅滩。
他一边回忆,一边在海图上补充细节:这里水深不足一丈,大船难行;那里水下有沉木,需绕行;这片沼泽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第三日凌晨,船队终于抵达巴达维亚以北十里的一处隐蔽河湾。颜思齐留下大部分人手守船,亲自带着陈阿水和另外八名最机灵的手下,换上一身土着装束,脸上抹了泥炭,划着小艇向城区靠近。
晨雾弥漫,芝利翁河笼罩在灰白色的雾气中。小艇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透过雾气,巴达维亚城堡的轮廓渐渐清晰——那些棱堡的尖顶、城墙上巡逻士兵的身影、甚至隐约传来的荷兰语口令声。
“头儿,看那边。”陈阿水压低声音,指向河边一处木屋聚集区。
那是下城区的华人聚居地。房屋低矮破败,与上城那些整洁的荷兰式建筑形成鲜明对比。
虽是清晨,已有华人渔民在河边整理渔网,妇人在河边洗衣,孩子们光着脚在泥地里奔跑。
颜思齐观察片刻,选定一处远离主道的简陋码头靠岸。几人将小艇藏好,分散混入人群中。
颜思齐自己则走向一间挂着“陈记杂货”招牌的店铺。店铺刚开门,一个五十来岁、头发花白的掌柜正在擦拭柜台。
“掌柜的,早。”颜思齐用闽南语打招呼。
掌柜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眼前这人虽着土着衣衫,但口音纯正,气质也与寻常苦力不同。“客官早,要买什么?”
“买二两武夷茶,要去年的秋茶。”颜思齐说着暗语——这是郑芝龙给他的联络暗号,去年秋茶指的是“有紧急情报”。
掌柜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去年的秋茶没了,有今年的春茶,刚到的。”
“那就要春茶。”颜思齐接上暗号。
掌柜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客官里面请。”
穿过店铺,来到后院一间堆满货箱的库房。掌柜关上门,转身时已换了一副神色,眼中含泪,便要跪下:“可是天朝王师派来的?”
颜思齐连忙扶住:“老伯请起。在下颜思齐,奉定海侯之命前来。老伯是……”
“小老儿陈怀安,泉州晋江人,在这巴达维亚三十年了。”陈怀安抹了把泪,“这些年受尽了红毛鬼的欺压!听说王师在吕宋大胜,我们就日日盼、夜夜盼啊!如今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颜思齐心中感慨,安抚道:“陈老伯放心,大军已在港外。只是攻城之前,需了解城内虚实。还请您告知:城内守军士气如何?华人可有组织?粮草火药分布是否如情报所说?”
陈怀安连连点头,压低声音道:“红毛鬼自海战败回,人心惶惶。科恩那老贼强作镇定,但底下士兵已无战心。前日还有两个荷兰兵喝醉了,在酒馆里哭说‘我们完了’。至于华人……”
他苦笑,“我们哪敢有什么组织?荷兰人盯得紧,稍有聚集便怀疑谋反。不过暗地里,几个大姓家族都有联络,只要王师攻城,我们至少能保证下城区不乱。”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发黄的纸:“这是小老儿凭记忆画的城内简图。粮仓在城堡西侧不假,但东南角的火药库是幌子,真正的大火药库在城堡地下,入口在总督府书房地板下。这是当年参与修建的华工临死前偷偷告诉我的。”
颜思齐接过图纸,仔细观看。图上标注之详细,远超飞艇侦察所得。“此图大有用处!陈老伯立了大功!”
“不敢当功,只求王师早日破城,救我等出水火!”陈怀安老泪纵横,“还有一事……荷兰人可能已经知道王师将至。昨日有商人从锡兰来,说见到几艘荷兰商船匆匆西去,恐怕是去印度或欧洲报信求援。”
颜思齐神色一凛:“此事至关重要,我必禀报大帅。”
两人又细谈片刻,约定以店铺后窗挂红布为信号——若城内有变,便挂布示警。颜思齐这才告辞,悄然返回河湾。
当日下午,三艘快船顺利返回舰队。颜思齐直奔“靖海”号复命。
作战室内,他将三日所得悉数禀报:亲手绘制的三张水文详图、陈怀安提供的城内结构图、荷兰人士气情况、华人可作内应的消息,以及可能有船西去求援的情报。
郑芝龙仔细看着那些图纸,特别是那张标明真正火药库位置的城内图,眼中精光闪动:“好!思齐,此功不小!”他转向众将,“现在,我们可以定策了。”
卢象升抚须微笑:“有了这些情报,攻心之策更有把握。依我看,可分三步:一、围而不攻,展示武力;二、谈判施压,瓦解其心;三、若其顽抗,则奇正结合,一举破城。”
赵承霄也点头:“颜参将探明的水道,特别是红树林那条隐蔽水道,可派精锐潜入,必要时里应外合。”
郑芝龙手指轻敲桌面,已然成竹在胸:“传令:明日开始围城。‘星耀’舰前出至港外两千米处展示火力,陆战队构筑炮兵阵地。三日后,若荷兰人不降,便先礼后兵。”
他看向颜思齐:“思齐,你辛苦。下去歇息,明日围城,你随本帅观战。”
“末将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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